孟思浩觉得今天诸事不顺，早上，他那辆宝贝路虎在半路闹脾气，直接抛锚在了高架桥上，害他顶着能把人晒化的日头，狼狈不堪地打了半个小时的车才赶到公司。这还没完，一进办公室，人力资源部的总监，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王经理，就像守株待兔一样等在了门口，脸上堆着一种混合着歉意和“你可得接下这个麻烦”的复杂表情。

“孟总，早啊！有个事儿得跟您汇报一下。”王经理搓着手，跟着孟思浩走进了他那间能俯瞰半座城市，此刻却让他感觉憋闷的办公室。

孟思浩扯了扯勒得有点紧的领带，没吭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有屁快放。

“是这样，公司上面…嗯，安排了一位新人到您这边，给您做助理。”王经理说得小心翼翼，观察着孟思浩的脸色。

孟思浩眉头瞬间拧成了个疙瘩，他的团队正在攻坚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像一台精密仪器，容不得半点差错。这个时候塞人进来？还是做他的助理？开什么国际玩笑。他缺的是能独当一面的悍将，不是需要手把手教的菜鸟。

“谁安排的？老张？还是董事会那边？”孟思浩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这儿不是托儿所，没空带实习生，退回去。”

王经理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孟总，退不了…是、是‘关系户’，来头不小，上面直接压下来的。指名道姓，就要在您这儿历练。”

“关系户”三个字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孟思浩的神经上。他最烦的就是这一套。凭本事吃饭的地方，硬要**些靠着裙带关系混日子的废物，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他胸口那股因为早上抛锚而憋着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我不管她什么来头！”孟思浩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不容置疑的直接，“我的团队，我说了算！让她滚蛋！”

“孟总，您消消气，消消气。”王经理急得汗都出来了，“就当帮个忙，走个过场。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外面等着。您就见一面，哪怕装装样子呢？算我求您了，不然我这边实在没法交代啊…”

看着王经理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孟思浩烦躁地抹了把脸。他明白，在这种盘根错节的大公司里，有些事不是光靠能力和脾气就能硬扛的。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把那句“让她和她背后的关系一起滚”吼出来的冲动。行，见就见，他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这么不长眼非要往他这枪口上撞。

“让她进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只留下一个冷硬挺拔，却写满“生人勿近”的背影。

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关上。

孟思浩没有立刻转身，他故意晾着对方，这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也是他宣泄不满的方式。他听着身后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心里冷笑：装得倒是挺乖。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像是刚察觉到有人进来似的，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办公桌前方站着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嗯，首先闯入他视野的，是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和一双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色帆布鞋。往上，是一件简单的纯棉T恤，外面罩了件格子衬衫，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露出一张干净却绝对称不上惊艳的脸。素面朝天，连口红都没涂。

孟思浩心里那声冷笑几乎要溢出喉咙，这就是所谓的“来头不小”？看起来更像是从哪个大学城里跑出来做社会实践的穷学生，全身上下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他腕上那块表的一个零头。失望，以及一种被轻视的恼怒，让他的眼神更加冰冷。

“夏落凝？”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像是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是，孟总。您好。”女孩的声音倒是清亮，不卑不亢，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但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王经理应该跟你说了，你过来是担任我的临时助理。”孟思浩靠进宽大的皮质座椅里，审视着她，“我不管你是谁介绍来的，在我这里，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能力。我沒时间也没耐心去照顾玻璃心，明白吗？”

“明白。”夏落凝的回答简短有力。

“很好。”孟思浩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他随手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最厚、看起来也最杂乱无章的出来，“啪”地一声扔到桌沿。“这是公司近三年所有对外宣传稿、媒体简报和市场活动记录的原始资料，乱七八糟。你的第一个任务，把它全部梳理一遍，按照时间、项目、媒体渠道重新分类、归档，并且提炼出核心数据和关键信息，做成一份清晰的报告。”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补充道：“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报告放在我桌上。”

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在一天内完成的任务。资料量大不说，而且杂乱无章，很多还是扫描不清的PDF文件。这明显是刁难，是他在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欢迎，要么你知难而退自己滚蛋，要么就等着明天因为完不成任务而被我名正言顺地踢出去。

夏落凝的目光落在那一大摞文件上，沉默了两秒。孟思浩几乎能预料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这太多了”、“时间不够”、“能不能宽限几天”…他已经准备好了更刻薄的言辞等着她。

然而，她没有。

夏落凝只是上前一步，抱起了那摞沉甸甸的文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好的，孟总。我会按时完成。”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孟思浩看着被她轻轻带上的门，愣了一下，这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没有抱怨，没有讨价还价，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为难或者畏惧。就好像他扔过去的不是一座能压死人的大山，而只是一本普通的杂志。

“装，真能装。”他嗤笑一声，把这归咎于对方在强撑面子，“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很快就把这个小小的插曲抛到了脑后，投入到他自己的战场中。开会、看报表、骂人、打无数个电话…整个总裁办都笼罩在他低气压的阴影下，人人自危。

时间在忙碌和焦躁中飞逝。等他终于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事情，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抬起头时，窗外已经是华灯初上，夜幕低垂。看了眼时间，快晚上十点了。

公司里静悄悄的，大部分员工早就下班了。他站起身，准备拿上东西离开，经过开放办公区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还有一个工位亮着灯。

是那个新来的助理，夏落凝。

孟思浩脚步顿住了，他原本以为，那个女孩要么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要么就是随便糊弄一下然后溜之大吉。没想到，她居然还在。

他鬼使神差地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夏落凝背对着他，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台灯的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旁边放着吃了一半的面包包装袋，和一杯早就冷掉的咖啡。工位旁边，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文件，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整理成了好几摞，整整齐齐，上面还贴好了不同颜色的标签。电脑屏幕上，报告的框架已经搭建起来，数据图表正在生成。

她的动作高效、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那种专注，不是装出来的。

孟思浩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超出他预设剧本的诧异，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刮目相看。

但他很快甩掉了这种情绪。

“不过是硬撑罢了，或者想表现给我看。”他这样告诉自己，转身悄然离开，没有惊动她。

只是走向电梯的时候，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念头：明天早上九点，她到底能交出什么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