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的终点是一条狭窄的老街。街道两侧是墙皮剥落的旧式居民楼,底层开着些五金店、裁缝铺之类的小店,大多门可罗雀。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汇成浑浊的小水洼。陈默把车停在街口,撑开伞,按照门牌号一路找过去。
地址指向一栋六层高的老楼,没有电梯。寄件地址写的是三楼,307室。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混合的气味。他一步步踏上水泥台阶,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心跳也跟着那节奏一起一落。
307室的绿色铁门紧闭着,门上的春联已经褪色破损。他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隔壁305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棉袄的老太太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找谁?”
“阿姨您好,我找307的住户,姓林。”陈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老太太皱了皱眉:“307?那房子空了好几年啦!原来的租客早搬走了。”
空了好几年?陈默的心一沉:“空了很久?您确定吗?大概空了多久?”
“起码三四年喽!”老太太很肯定地说,“房东好像一直在外地,也没见租出去。你找原来那家租客干什么?”
三四年……时间上,正好在林晚去世前后。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稳住心神,继续问:“那您还记得原来那家租客吗?是不是一位姓林的女士?大概这么高,长头发,很爱笑……”他用手比划着林晚的身高和特征。
老太太努力回想了一下,摇摇头:“不是女的。是个男的,挺年轻的,不怎么爱说话,独来独往的。好像……姓张?还是姓李?记不清咯。搬走的时候静悄悄的,也没跟邻里打招呼。”
男的?年轻,独来独往?
这完全出乎陈默的意料。他以为会找到与林晚相关的线索,哪怕是她某个不为人知的朋友。可现在,线索指向了一个陌生的、行为诡异的男性。
“阿姨,那您最近有没有看到有陌生人进出过307?或者,有没有快递员往这间房子送过东西?”他不甘心地追问。
老太太像是被提醒了,说道:“你这么一说……前阵子倒是有个快递员在楼下喊307拿快递,喊了半天没人应,还是我告诉他这房子没人住,他才走的。好像是……上个月的事?”
上个月?那正是他开始收到不明包裹的时间点!
陈默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寄件人填写一个早已无人居住的地址,这分明是有意掩盖真实来源。
“谢谢您,阿姨。”陈默道了谢,看着307紧闭的铁门,知道从这里得不到更多了。他转身下楼,回到车里,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外面灰暗的世界。
线索似乎断了。这个地址是假的,一个精心挑选的、无法追查的假地址。
他坐在驾驶座上,任由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但很快,他又强行振作起来。地址是假的,但包裹是真的,物流信息是真的,那个经手寄出这第十八个包裹的环节,必然存在。
他再次拿起手机,这次不是打给客服,而是搜索迅风物流在那个老工业区附近的营业网点。找到电话后,他直接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男性,背景音有些嘈杂。
陈默没有绕圈子,直接说明了情况,强调自己收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包裹,寄件人信息可能有问题,希望能查到当时揽收这个包裹的快递员,了解一下情况。
也许是他的语气过于急迫,也许是他描述的“签收人:已故”太过诡异,网点的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说道:“单号你报一下,我看看系统记录……KF3782051649,对吧?嗯……这个包裹……我想想,那天好像是小刘收的件。”
“小刘?我能和他通话吗?或者,您能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当面问他也行!”陈默急切地说。
“小刘他……他前两天辞职了。”工作人员的语气带着点意外,“就挺突然的,干得好好的,说老家有急事,就走了。”
辞职了?!
就在包裹寄出后不久?
陈默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冷却。这绝不是巧合!
“他叫什么名字?有联系方式吗?”他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全名我不方便说,公司有规定。联系方式他离职时就注销了,我们也联系不上。”工作人员的回答断绝了他最后的希望。
挂了电话,陈默靠在椅背上,感觉力气正从身体里流失。地址是空的,经手的快递员辞职失联。对方做得干净利落,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尾巴。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他(或她)对林晚如此了解,知道他们之间私密的细节,知道那条遗失的手链,甚至能精准地用一个三年前就空置的地址来掩盖行踪。这个人,一定密切关注着他,甚至可能……与林晚的死有直接关系!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明明感觉到了猎人的存在,却找不到出口。
雨刷器还在机械地摆动,刮开雨水,又立刻被新的覆盖。周而复始。
他茫然地看向车窗外,目光扫过街对面一家挂着“老王锁店”招牌的、门面窄小陈旧的老店。锁店……
他猛地想起口袋里的那样东西——那把从之前包裹里收到的,生了红锈的钥匙。
之前他只当那是无关紧要的骚扰,现在,在所有的线索都似乎指向死胡同的时候,这把钥匙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它会不会……不是随机的?它能不能打开什么?
一个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推开车门,撑起伞,穿过湿漉漉的街道,走进了那家锁店。
店里空间狭小,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钥匙和锁具,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稀疏的老师傅正坐在工作台前,就着一盏明亮的台灯打磨一把钥匙。
“师傅,麻烦您看看,这种钥匙,是开什么锁的?”陈默把那把生锈的钥匙递了过去。
老师傅接过钥匙,凑到台灯下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掂了掂,还用指甲刮了一下锈迹。“老式的黄铜挂锁,就那种‘永固’或者‘骆驼’牌的,挺常见的。不过现在用的人少了。”他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看着陈默,“你这钥匙锈得有点厉害,就算找到对应的锁,也不一定打得开了。”
“哪种地方会用这种锁?”陈默追问,心跳加速。
“多了去了。”老师傅把钥匙还给他,“老房子的单元门、仓库门、工具箱、还有些……公共储物柜,以前那种投币的或者用钥匙的,很多都用这种锁。”
公共储物柜?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默混乱的思绪。
火车站、汽车站、大型超市……那些地方都有公共储物柜!三年前,他和林晚最后一次约会,去了哪里?他们好像……去了城西新开的那家大型连锁超市!因为买了太多东西,林晚还笑着说要把暂时不用的东西存到服务台的储物柜里……
他记得,当时用的就是一把钥匙锁!林晚还把钥匙放进了她的钱包,说走的时候别忘了拿。
后来……后来就出了车祸。她的钱包在事故中不知所踪,他以为和里面的零钱、证件一起毁掉或遗失了。
难道……这把钥匙,就是那把储物柜的钥匙?!
那个寄包裹的人,不仅找回了橄榄核手链,还找到了这把钥匙,并且把它寄给了他?!
陈默一把抓回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锈迹粗糙的质感硌着皮肤。他声音发紧地问老师傅:“师傅,您知道……三年前,城西那家‘万家福’超市,用的储物柜是什么牌子的吗?是不是这种钥匙?”
老师傅被他激动的样子弄得愣了一下,回想道:“城西万家福?哦,知道,那家店……好像去年就搬迁了。原来的地方……嗯,他们以前用的储物柜,好像就是‘永固’牌的,对,就是这种钥匙!”
搬迁了?陈默的心又是一紧。但希望的火苗并没有熄灭。超市搬迁,那些储物柜呢?是拆除了,还是随着超市一起搬走了?或者……被废弃在了原地?
“谢谢!谢谢您!”陈默顾不上多说,转身冲出了锁店,连伞都差点忘了拿。他冲回车里,发动引擎,猛地掉转车头,朝着城西的方向驶去。
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如同擂鼓。陈默的心跳比雨点更急。他打开导航,输入“万家福超市(原城西店)”,导航显示目的地已更改,原址现在是一个在建的工地。
但他必须去!必须去亲眼看看!
车子在雨幕中疾驰,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陈默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如果钥匙对应的储物柜还在,里面会有什么?是林晚留下的什么东西?还是那个幕后之人放置的、新的“线索”?
这个人,像是一个冷酷的导演,精心布置了一场跨越三年的谜题,而他,是唯一被选中的玩家,被迫在这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上前行。
而所有的指向,都隐隐约约,汇聚向三年前那个雨夜,那场改变了他人生的车祸。
他握紧方向盘,目光穿过被雨水模糊的前挡风玻璃,投向城市西边那片被雨雾笼罩的天空。
答案,一定就在那里。
车子在泥泞的工地外围停下。昔日的“万家福”超市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蓝色铁皮围挡圈起来的区域,里面塔吊林立,地基深坑积着浑浊的雨水。雨水敲打着铁皮围挡,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陈默撑着伞,沿着湿漉漉的围挡走了大半圈,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个供施工车辆进出的缺口。他犹豫了一下,侧身钻了进去。
工地里空无一人,大概是因为大雨暂时停了工。废弃的建筑材料胡乱堆放着,被雨水浸泡得颜色深沉。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视着,搜寻着任何可能存放旧储物柜的地方。最终,在工地最边缘,一个临时搭建的、用来堆放杂物的破旧工棚旁边,他看到了它们。
一排深绿色的“永固”牌储物柜,大约十几个,像被遗弃的士兵,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柜体上布满灰尘和泥浆,不少门都变形或者脱落了,里面空空如也,散发着霉烂的气味。显然,它们是被从原超市拆除后,随意丢弃在这里,等待着最终的废品回收。
希望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在这样的环境下,经历了风吹雨打,就算对应的柜子还在,里面的东西恐怕也早已毁坏,或者被清理掉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他走近那排储物柜,一把一把地试着钥匙。生锈的钥匙插入锁孔异常艰涩,他需要用力才能拧动。大多数柜门要么锁芯彻底锈死,要么柜门本身已经变形,根本无法打开。
第一个,打不开。
第二个,锁芯纹丝不动。
第三个,钥匙根本插不到底。
……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外套早已湿透,黏在身上。挫败感像这阴冷的雨水,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也许他猜错了,这把钥匙根本与这里无关。也许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无比残酷的玩笑,目的就是让他在这绝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当他几乎要放弃,尝试到倒数第三个柜子时——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