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第十八个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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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第十七个快递时,我还没意识到问题。

直到第十八件——那盒写着“签收人:已故”的包裹出现在门口。

而物流信息显示,寄件人是我三年前车祸去世的未婚妻。

第十七个快递是个扁平的牛皮纸盒,搁在门垫上,像片枯叶。陈默下班回来,皮鞋尖差点把它踢到一边。他弯腰捡起,入手很轻。翻到正面,标签打印得清清楚楚,收件人是他,寄件人那里却只有一串混乱的字母数字组合,像是随手敲出来的。地址倒是个邻市的,可他最近根本没网购。

他皱了皱眉,扯开纸盒。里面是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质地细腻,触手温软。很贵的样子。但他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厌烦。这已经是这个月收到的第十七个不明包裹了。前些天是本书页泛黄的旧版《时间简史》,再往前是个造型古怪、指针逆时针行走的闹钟,还有一次是一把生了细微红锈的钥匙,用透明袋子封着。东西都算不上诡异,只是来得莫名其妙。他查过单号,物流信息一切正常,仿佛真是某个匿名的朋友或某个搞错信息的商家寄来的赠品。他问遍了可能的朋友,甚至联系了电商平台客服,一无所获。生活像被滴入了不相容的油彩,这点小小的异常顽固地晕染开,搅得他心烦意乱。他把围巾随手扔在玄关的柜子上,那堆“礼物”的最上面。

第二天是周六,天色阴沉,像一块脏掉的抹布盖在城市上空。陈默睡得昏沉,门铃却在清晨固执地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催命似的。他挣扎着爬起来,带着低血糖的眩晕和一股无名火猛地拉开门。

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一個四四方方、巴掌大的深蓝色硬纸盒,端端正正摆在门垫中央。

那股火气瞬间熄了,变成一种细微的、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他蹲下身,没有立刻去拿。盒子很安静,颜色是那种近乎墨色的深蓝,带着一种不祥的庄重。他深吸一口气,才伸手把它拿起来。

盒子很轻。

他的目光落在正面贴着的快递单上。

收件人信息没错,是他的名字,他的地址,电话号码。

然后,他看到了那一行。

【签收人:已故】

三个字,打印得清清楚楚,宋体,标准得冷酷。

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四肢百骸都僵住。耳边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被隔绝在外。他死死盯着那三个字,眼睛又涩又痛。过了好几秒,也许是十几秒,他才猛地回过神,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撕扯着翻看盒子的其他面,寻找寄件人的信息。

找到了。

在寄件人那一栏,不是之前那种乱码。

是一个名字。

一个他刻在骨头里,三年不敢轻易触碰的名字。

——林晚。

那个在三年前一场暴雨夜的车祸里,和他阴阳两隔的未婚妻。

不可能!

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防盗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肋骨生疼。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眼前阵阵发黑。

是恶作剧?谁?谁会开这种恶劣到极点的玩笑?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好几次才成功。点开物流查询APP,手指哆嗦着输入单号。进度条缓慢移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页面跳转。

【包裹物流信息】

【包裹已签收】

【时间:今天AM8:02】

【上一站:城北分拣中心】

【寄件人:林晚】

【寄件地址:……】

后面的地址他看不清了,那三个字——“林晚”——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视网膜。

他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紧紧包裹。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深蓝色的、轻飘飘的盒子,它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问候。

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对门邻居开门扔垃圾,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陈默才如梦初醒,几乎是踉跄着退回屋里,反手“砰”地锁上门,链条栓也拉上。

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居家裤传来寒意。那个深蓝色的盒子就放在他面前的地上,像一个沉默的、等待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纸面,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最终,他还是把它拿了起来。指甲抠进纸盒边缘的接缝处,慢慢用力。胶带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盒子打开了。

里面没有爆炸物,没有恐吓信,没有想象中任何具象的恐怖东西。

只有一条手链。

橄榄核雕刻成的小小莲蓬,一共九颗,串在一根有些褪色的红绳上。手工不算特别精细,莲蓬的孔洞大小不一,每一颗都磨得温润光滑。

陈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认得这条手链。太认得了。

这是林晚亲手做的。那年夏天,他们去城郊的橄榄园采摘,她捡了些果核回来,说要给他做条独一无二的手链。她坐在窗边的阳光下,用小刻刀一点点地雕,手指被扎破了好几次。做好后,她非要他立刻戴上,说能保平安。他当时还笑她迷信,却一直戴着,直到三年前那个雨夜,在混乱的事故现场,不知怎么遗失了。他后来回去找过,交警也帮忙找过,都没有找到。

它怎么会在这里?

从一个……已故的寄件人那里……寄来?

他猛地将手链攥紧,坚硬的橄榄核硌着掌心的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这不是幻觉。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拉开最下面那个锁着的抽屉,从一堆旧物的最深处,翻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是林晚的一些遗物:她常用的那支口红,已经干了;他们看过的电影票根,字迹模糊了;还有几张她的照片。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照片上,林晚笑得明媚,眼睛弯成月牙。他拿起最上面一张,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然后,他注意到照片背景,是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的窗台。窗台上,放着一个他们一起买的白陶花瓶。

花瓶里,插着一支干枯的橄榄枝。

枝桠的形态,和他记忆中手链上某颗橄榄核的原貌,隐隐重合。

一个荒诞的、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击中了他——这些莫名其妙的快递,围巾、逆走闹钟、生锈钥匙、旧书……还有这条失而复得的手链,会不会是线索?是林晚留下的?她想告诉他什么?

是关于那场车祸吗?

那场被交警认定为意外,因为雨天路滑、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导致的追尾事故?他从未怀疑过。巨大的悲伤和之后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磨钝了他所有的感知。他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把自己封闭起来。

可现在,“已故”的签收人,林晚寄出的包裹,遗失三年突然出现的手链……像一把沉重的钥匙,猛地撞开了那扇尘封的门。

门后,真的是意外吗?

陈默抓起手机,找到那个几乎从未拨出的号码,林晚母亲的联系方式。他需要确认,是不是她,或者林晚其他的亲友,在用这种古怪的方式纪念,或者提醒他什么。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林母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喂?”

“阿姨,是我,陈默。”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对不起这么早打扰您。我……我想问问,您最近,有没有给寄过东西?或者,有没有动用过晚晚以前留下的……”

“小默?”林母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困惑,还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你在说什么?晚晚的东西……我动它们干什么?看着就难受。我怎么会给你寄东西?”

最后一点侥幸被掐灭。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沉到一片冰冷的黑暗里。

“没、没什么,阿姨,对不起,打扰您了。”他仓促地挂断电话,手心里全是冷汗。

不是林母。不是任何他知道的亲友。

他重新点开手机物流APP,查询之前那十七个包裹的信息。之前他只粗略看了收件信息,此刻,他一个一个地点开详情,死死盯住“寄件人”那一栏。

第一个包裹,寄件人:乱码。

第二个,乱码。

第三个……

第十七个,乱码。

所有的,全部是毫无意义的字母数字组合。

只有这第十八个,这深蓝色盒子,寄件人是清清楚楚的——林晚。

为什么?为什么唯独这一个不同?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目光扫过玄关柜子上那堆来自“过去”的杂物——围巾、旧书、逆走闹钟、生锈的钥匙……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蒙着一层诡异的色彩。

他停下脚步,拿起那把生锈的钥匙。钥匙很普通,是那种老式黄铜挂锁常用的款式。之前他只当是某个废弃抽屉或者旧箱子的钥匙,没在意。现在,他仔细看着它,锈迹斑斑,却似乎指向某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还有那本《时间简史》,他翻过,里面除了泛黄的纸页,什么都没有。逆走的闹钟,电池被他取下后,就停在了某个诡异的倒流时刻。

这些,和手链,和林晚的死,到底有什么关联?

那个深蓝色的空盒子还在地上,【签收人:已故】那行字像冰冷的嘲讽。

他已故的未婚妻,从死亡的另一端,给他寄来了她去世时遗失的信物。

陈默攥紧了那条橄榄核手链,红绳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一个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作响:

三年前那场夺走林晚生命的车祸,绝不是意外。

而这些快递,是唯一的线索。他必须顺着这根从幽冥垂下的丝线,爬回那个雨夜,揭开被精心掩埋的真相。

他拿起那个深蓝色的空纸盒,翻来覆去地看,指尖在“林晚”和“已故”这两个词上来回摩挲。打印墨粉有些许脱落,沾在指腹上,留下淡淡的黑痕。他走到窗边,借着外面灰白的天光,近乎偏执地检查纸盒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折角,希望能找到一丝书写或标记的痕迹。

没有。除了标准的打印标签和运输途中不可避免的轻微磨损,盒子干净得像从未被人触碰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浏览器收藏夹里,还留着之前查询那些乱码寄件人包裹时打开的物流公司官网。他再次点进去,找到客服联系方式,不是那个通用的查询页面,而是直接找到了“异常包裹投诉与咨询”的专项通道。

他拨通了电话。等待音漫长而单调,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您好,这里是迅风物流,工号739,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一个标准的女声传来。

陈默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好,我需要查询一个包裹的详细寄件信息。单号是KF3782051649。”

“先生您好,请稍等,为您查询。”听筒里传来键盘敲击声。短暂的沉默后,客服回应道:“先生,查询到该包裹已由您本人签收。”

“我知道。我想确认的是寄件人的具体信息,姓名,电话,寄出地址。我收到的东西……有些问题,需要联系寄件人。”他斟酌着用词。

“好的先生。根据系统显示,寄件人姓名为林晚,寄件地址是……”客服报出了一个地址。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地址,不是林晚生前的住址,也不是她父母家的地址,而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位于城市的另一端,一个他几乎从未去过的老工业区附近。

“寄件人联系电话呢?”他追问。

“抱歉先生,寄件人未留存联系电话。”客服的声音依旧职业化。

未留存?这不合常理。寄送包裹,尤其是这种需要录入详细信息的快递,不留电话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这个包裹是在哪个营业点揽收的?我能知道是哪个快递员经手的吗?”陈默不肯放弃。

“先生,关于揽收网点和经手人员的信息属于公司内部数据,无法向客户提供,抱歉。”客服的拒绝干脆利落。

“但这个包裹很特殊!”陈默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难以抑制的焦躁,“寄件人……寄件人可能已经去世了!我收到的包裹上写着‘签收人:已故’!这难道不异常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客服也被这个信息冲击了一下。但很快,那个训练有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程式化的安抚:“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但物流信息显示包裹正常发出并签收。关于您提到的‘已故’字样,可能……可能是某种打印错误,或者……恶作剧。如果您对包裹内容有疑问,建议您报警处理。”

打印错误?恶作剧?陈默几乎要冷笑出声。那条失而复得的橄榄核手链此刻正紧紧贴在他的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无比真实。

他知道,从官方渠道,他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他哑着嗓子,挂断了电话。

报警?他当然想过。但怎么报?说死去的未婚妻给我寄了个快递?警察大概率会认为他精神失常,或者干脆不予理会。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报警只会打草惊蛇,或者被当成无头案搁置。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陌生的寄件地址……这或许是唯一的、可以追查的线索。

他重新坐直,打开电子地图,输入那个客服提供的地址。地图放大,定位在一个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区域,街道狭窄,建筑低矮,多是些有年头的居民楼和小型作坊。卫星视图显示,那片区域色调灰暗,与周围新建的小区格格不入。

去那里看看。必须去。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依旧阴沉。他站起身,走进卧室,快速地换上一件深色的外套,把手机、钱包和那把生锈的钥匙——他下意识地觉得它可能有用——塞进口袋。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将那条橄榄核手链戴在了手腕上,用衣袖遮住。

下楼,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设定好导航,目的地就是那个陌生的地址。

车子驶出小区,汇入周末略显稀疏的车流。雨点开始零星地打在挡风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雨刷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清晰的视野,又迅速被新的雨水模糊。

陈默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的道路,思绪却早已飞到了那个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未知的目的地。

林晚。那个名字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如果那场车祸不是意外,会是什么?谋杀?为什么?林晚只是一个普通的平面设计师,性格温和,与人无争。谁会想要她的命?

一个个疑问像水底的泡沫,不断上浮,炸开,留下更多的迷茫和寒意。

这些快递,像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一步步地,将他引向某个方向。这个人是谁?是敌是友?为什么要用林晚的名义?

他想起之前那十七个包裹。它们真的只是毫无意义的骚扰吗?还是说,像那条手链一样,每一个都代表着什么,指向着某个被忽略的细节?

逆走的闹钟……是在暗示时间倒流,回到过去查明真相?还是指向某个特定的、反常的时间点?

生锈的钥匙……它能打开什么?一扇门?一个箱子?里面藏着秘密?

旧版《时间简史》……霍金的理论,关于时间,关于宇宙的起源和终结……这和林晚的死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他猛地踩了下刹车,因为前车减速。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他想起,林晚去世前那个冬天,曾经说过想买一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因为他总是嫌弃她那些颜色鲜艳的围巾不够稳重。他当时还笑着说,等你生日送你一条最稳重的。

这个寄来围巾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个未曾实现的承诺?

细思极恐。

每一个包裹,都像一块拼图。而他之前,竟然对此毫无察觉,只当是令人厌烦的恶作剧。

雨下得大了些,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车窗起了一层薄雾,外面的世界变得朦胧而扭曲。

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公里。

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只有一双眼睛,因为某种决绝的信念,而显得异常明亮。

他要知道真相。无论那真相多么残酷,无论揭开它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车子在雨幕中穿行,像一艘驶向未知深渊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