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舟是被手机闹钟惊醒的。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出租屋的窗户透进一丝冷光,落在他蜷缩的沙发上——昨晚他没敢回卧室,怕看到墙上和苏晚一起贴的“工作室规划图”,更怕想起那句没说完的“对不起”。
手机屏幕上,除了医院催缴费用的短信,还有三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是苏晚发来的:“砚舟,你别多想,我跟爸妈吵过了,不管怎么样,我都相信你。”后面跟着一个抱抱的表情。
林砚舟指尖悬在屏幕上,半天没敢回。他现在就是个连工作都没有的失败者,凭什么让苏晚跟着他受委屈?
第二条是前同事发来的:“砚舟,张蔓今天在部门里说,是你主动求她帮忙整理设计稿,还说你早就知道绣线有问题,故意隐瞒……你没事吧?”
第三条更刺眼,是行业群里的消息:“提醒各位老板,避雷设计师林砚舟,人品差还没能力,别让他毁了自家品牌!”下面跟着十几个附和的表情包。
林砚舟关掉手机,深吸一口气,起身翻出衣柜最底层的旧外套。外套口袋里,还剩三百多块现金——这是他现在全部的积蓄,距离母亲下一次透析费,还差整整五千。
他不能坐以待毙。
洗漱完,林砚舟找出工具箱里的针线、剪刀,又从纸箱里翻出那块卖剩的素色棉布料,裁成小块,塞进帆布包里。他没别的本事,只能靠手里的针,先挣点吃饭的钱。
上午九点,林砚舟骑着共享单车,去了人才市场。
设计公司的招聘摊位前,他刚递出简历,HR扫了眼“林砚舟”三个字,脸色立刻变了:“你就是那个把云裳项目搞砸的设计师?我们公司小,容不下你这样的‘人才’。”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有人甚至拿出手机拍照。林砚舟攥着简历,指尖把纸边捏得发皱,只能狼狈地转身离开。
接连跑了五家公司,结果都一样——要么直接拒之门外,要么被冷嘲热讽一顿。最后一家公司的主管更过分,指着他的胸口说:“还敢提苏绣?我看你就是借着非遗的名头骗钱,赶紧滚!”
林砚舟走出人才市场时,太阳已经偏西。他在路边买了个馒头,就着矿泉水啃着,嘴里没味,心里更苦。
这时,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林先生,您母亲的透析预约在后天,费用再不交,我们只能取消名额了。”
“我知道了,我一定在后天之前交上。”林砚舟挂了电话,狠狠咬了口馒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骑着车,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到了老城区的夜市。晚上七点,夜市已经热闹起来,卖小吃的、卖衣服的、修鞋补包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林砚舟停在一个修鞋摊旁边,看着摊主手里的针线,突然有了主意。他找了个角落,拿出帆布包里的布料和针线,铺在地上,又用粉笔在硬纸板上写了“缝补衣物,手工刺绣”几个字,摆在面前。
路过的人大多匆匆走过,偶尔有人停下,也只是好奇地看一眼:“现在谁还手工缝补啊?机器缝多快。”
林砚舟没说话,只是把那本泛黄的绣谱摊开一角,露出里面母亲绣的兰花——针脚细密,颜色过渡自然,像真的长在纸上一样。
直到晚上九点多,才有个穿连衣裙的女生蹲下来,指着裙摆上的破洞说:“我这裙子是真丝的,机器补会勾丝,你能用手工补好吗?最好别太明显。”
“能。”林砚舟立刻拿出针线,选了和裙子同色的丝线,又从包里翻出小剪刀和顶针。他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先用细针把破洞的边缘固定住,再用苏绣里的“盘金绣”针法,沿着破洞的纹路,一点点把缺口补起来——这种针法能让线迹藏在布料纹理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女生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又看了看绣谱,忍不住问:“你这绣法,好像是苏绣吧?我外婆以前也会这个。”
“嗯,家传的。”林砚舟头也没抬,手里的针还在快速穿梭。
十分钟后,他把裙子递给女生:“你看看,满意吗?”
女生接过裙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找到补过的地方,惊讶地说:“天呐,这也太厉害了!根本看不出来!多少钱?”
“二十就行。”
女生爽快地扫码付款,临走前还说:“以后我衣服坏了,还来找你补!”
这是林砚舟今天挣到的第一笔钱。他把二十块钱小心地叠好,放进帆布包的内袋里,心里稍微松了点气。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来找他补衣服——有人想给牛仔裤的破洞绣个小图案,有人想给毛衣补个logo,林砚舟都一一应下。他的针法细腻,审美也好,补出来的衣服比原来还好看,渐渐有人在他的小摊前围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奶奶停在摊前,盯着林砚舟手里的针线看了半天,突然说:“小伙子,你这‘虚实针’用得不错啊,是跟谁学的?”
林砚舟抬头,看到老奶奶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很亮,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绣线的小竹篮。他愣了一下,回答:“跟我母亲学的,她以前喜欢苏绣。”
“你母亲?”老奶奶笑了笑,指着他手里的绣线说,“你这线是‘宝华线庄’的吧?现在市面上很少能买到了——我年轻的时候,跟宝华线庄的老板娘学过绣艺。”
林砚舟心里一动——“宝华线庄”是苏州老字号,母亲当年用的绣线,就是从那里买的,后来线庄闭店了,他再也没买到过同款线。
“您也懂苏绣?”
“懂点,以前也靠这个吃饭。”老奶奶蹲下来,拿起绣谱翻了几页,眼神变得温柔,“这绣谱上的针法,是‘沈派苏绣’的路子,我认识你母亲——她叫林慧兰,对吧?当年她在苏绣比赛上拿过金奖,我还给她颁过奖呢。”
林砚舟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您认识我妈?”
“我叫沈玉珍,以前是苏绣协会的会长。”老奶奶笑着说,“你母亲的绣艺,在当年可是数一数二的,可惜后来她为了照顾你,就很少绣了。”
林砚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母亲的老熟人,还是曾经的苏绣大师。他鼻子一酸,想起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又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眼眶忍不住红了。
沈婆婆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是不是遇到难处了?跟婆婆说说。”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夜市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林砚舟看着沈婆婆慈祥的眼神,憋了几天的委屈终于忍不住了——他从被张蔓抢设计,到被公司开除,再到找工作碰壁,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连母亲住院的事也没隐瞒。
沈婆婆听完,叹了口气:“张蔓这丫头,我也听说过——当年她想拜我为师,我看她心太急,没答应,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做这种事。”
她顿了顿,看着林砚舟手里的针,认真地说:“小伙子,你母亲的绣艺没白传你,你的手,是做苏绣的好料子。别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明天你跟我去我的作坊,我那里有绣线,有绣架,还有我收藏的老绣稿,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学,咱们把苏绣的手艺传下去,也让那些欺负你的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本事!”
林砚舟看着沈婆婆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针——这双手,曾经被他用来画设计稿,被张蔓污蔑,被招聘主管嫌弃,可现在,这双手又被人认可,被人当成“好料子”。
他攥紧手里的针,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但这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沈婆婆,谢谢您。”林砚舟站起身,对着沈婆婆深深鞠了一躬,“我愿意学!我不会让您失望,也不会让我妈失望!”
夜市的灯光下,一老一少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林砚舟手里的针,仿佛也沾了光,变得格外亮。他知道,自己的路,还没走到尽头——只要手里还有针,还有绣线,他就能重新站起来,把被抢走的梦想,一点一点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