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茶餐厅里的“恐婚焦虑症”

广州三月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黏腻。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把整座城市都裹在里面，连“粤香园”茶餐厅的玻璃窗也没能幸免，被淋得雾蒙蒙的，将窗外骑楼底下的车水马龙晕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桌上的蒸笼冒着热气，水晶虾饺的皮透着粉白，凤爪裹着琥珀色的酱汁，肠粉躺在白瓷盘里，淋了亮晶晶的酱油——这是她们四个老姐妹每周固定的早茶局。

“你们说现在的年轻人到底咋想的？”李悦夹起一只虾饺，却没往嘴里送，声音里带着无奈，“我儿子三十了，上月我给他介绍护士姑娘，人家连面都不见，说‘结婚是给自己上枷锁’。”

张立春正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豉汁凤爪，辣油溅到手腕上也没在意，抬头接话：“你这算好的！我家小子二十七，天天加班到半夜，我说找对象，他跟我扯‘养宠物比养孩子省心’，还说怕失业，连自己都养不起。”

“可不是嘛，”王秀芬拿起茶壶，给每人续上普洱，指尖还沾着刚剥完橘子的汁水，“我女儿在深圳做设计，三十了连个异性朋友都没有。她说深圳房价高，加班到凌晨，回家累得只想睡，哪有空认识人？”

李悦叹了口气，咬了口虾饺，虾肉的鲜气也没压下心里的闷：“广州房价也不低啊，我儿子说房贷占工资大半，哪有钱养孩子？想当年我们揣五十块来广州，租十平米房子也过来了，现在的娃咋这么怕苦？”

张立春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我还给他付了首付呢！上次跟他爸说急了，他爸摔了鼠标，他倒好，搬去公司宿舍，到现在都没回家。”

王秀芬轻轻拍了拍张立春的手背，语气软下来：“别气了，孩子们也难。我女儿上次视频哭了，说怕像我当年一样，离婚后打三份工供她读书，她连自己都没稳定，不敢结婚。”

李悦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说：“我们当年苦是苦，可也盼着有个家。现在日子好了，他们倒不敢成家了，你说急人不急人？”

2

王秀芬的话刚落，桌上就静了下来。

左边邻桌的夫妻俩正用粤语聊着孙辈的婚事。

右边邻桌的老人收音机里放着粤剧选段，“咿咿呀呀”的调子飘过来，更显得她们这桌气氛沉。

陈晓芸坐在最边上，一直没怎么说话，手指攥着包带，墨镜还放在桌角——自从去年离婚后，她总怕在熟人多的茶餐厅碰到旧识。

“我家孩子更直接，”陈晓芸终于开口，声音轻轻的，却带着说不出的涩，“二十五了，前几天跟我说‘妈，我不想结婚，婚姻就是财产捆绑’。”

李悦抬眼看她：“咋这么说？事业单位不是稳当吗？”

“她说工资不高，广州房价这么贵，工作一辈子也买不起房，”陈晓芸拿起墨镜又放下，“还说‘你看你和李悦阿姨、立春阿姨、秀芬阿姨，没一个婚姻顺的，我为啥要试’？”

张立春皱起眉：“这孩子咋说话呢！我们是遇着坎了，也不是所有婚姻都这样啊！”

“她还说，”陈晓芸的声音低了些，“现在一个人过挺好，不用还房贷，不用照顾家，有空还能出去旅游。我听完心里像扎了针，觉得对不起她，没能给她个完整的家。”

这时，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笑着问：“几位阿姨，要不要加点蛋挞？刚出炉的，热乎着呢！”

李悦摆了摆手：“不用了，谢谢，我们这桌还没吃完呢。”服务员应了声，推着餐车走远了。

李悦端起茶杯喝了口，热气熏得眼睛有些发潮：“我儿子也说，怕像我一样，在婚姻里丢了自己，还怕工作太忙忽略家，最后跟我和他爸一样离婚。原来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失败例子。”

张立春叹了口气：“我们当年哪懂这些？就想着两个人一起好好过日子。现在的娃想得太多，压力也大，可也不能因为压力就不碰婚姻啊。”

王秀芬夹起一块肠粉，慢慢嚼着：“我女儿说，她同事结婚的，有一半在闹离婚，要么就是为了房贷天天吵架，她看着都怕。”

陈晓芸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茶点，突然说：“其实也不能怪孩子们，我们的婚姻确实没给他们做好样子，再加上房价、工作这些事，他们不敢试也正常。”

3

陈晓芸的话让桌上又静了静。茶餐厅里的粤剧调子换了段欢快的，可四个女人的心情却没跟着亮起来。

张立春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她拿起一看，是儿子发来的微信消息：“妈，我周末不回家了，公司加班。”

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眼圈有点红：“儿子来的信息，说周末要加班就不回家了，他哪是加班？分明是怕我提找对象的事。上周我在他书堆里看到相亲姑娘的照片，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后来才知道，俩人聊了几次，因为加班没时间见面，黄了。”

王秀芬递过一张纸巾：“别难过了，至少他还跟人聊过。我女儿连聊的人都没有，上次我说帮她介绍，她直接说‘妈，你别操心了，我一个人挺好’。”

李悦看着窗外，雨小了些，阳光透过云层，在湿漉漉的马路上洒下一片光斑：“我们总说孩子们怕苦，其实是我们没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他们面临的压力，比我们当年大多了——房价高、工作卷，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可不是嘛，”陈晓芸点了点头，“我家孩子说，他们单位好多年轻人都是单身，不是不想找，是真没时间。每天上班八九个小时，下班还要说爱，回家就想躺着，哪有精力谈情说爱？”

张立春叹了口气：“那也不能一直单着啊！如果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结婚生子，到他们老了，国家哪有钱给他们发退休金？看看日本那些老人，70多还在餐厅做服务员。”

“要不……我们想想办法？”陈晓芸突然抬头，眼神亮了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我们可以多听听他们的烦恼，别一味催婚，或许他们能松点心？”

李悦眼前一亮：“你说得对！我以前总催我儿子，他烦，我也急。以后我不催了，多跟他聊聊工作，听听他的难处，说不定他还愿意跟我说说心里话。”

王秀芬也笑了：“我明天给女儿打电话，不劝她结婚了，就问问她工作累不累，想吃点啥，我给她寄过去。她从小就爱吃我做的腊肠，上次还说深圳买的不正宗。”

张立春擦了擦眼角，拿起筷子夹了个蛋挞：“行！那我也不跟我儿子置气了，等他周末回来，我给他做他爱吃的回锅肉，好好跟他聊聊。”

陈晓芸看着她们，心里也松快了些：“我们四个老姐妹，也能互相出出主意。孩子们的事急不来，我们先改变自己，说不定慢慢就有转机了。”

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桌上的蒸笼上，热气袅袅地往上飘。

李悦夹起一只虾饺，咬了一口，鲜美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原来早茶的味道，还是这么香。她看着对面三个老姐妹，突然觉得，就算孩子们的事难，只要她们一起想办法，总有解决的一天。

第二章笨拙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