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喻念,奋斗路上的绊脚石,摸鱼界的活化石。
我的工位,是整个部门的百慕大三角,任何工作文件都流到这里,都会神秘失踪。
直到今天,一张粉色的纸,像最后通牒,被行政部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女人,用两根手指捏着,轻轻放在我的桌角上。
“喻念,这个月你的KPI,嗯……很有想法。”
我从我的颈枕里,慢慢地抬头,似乎还有点迷离。
“张姐,话不能这么说。我的KPI虽然不是最高的,但一定是最稳定的。”
稳定在倒数第一。
张姐推了推眼镜,镜头上反射出我毫无血色的脸。
“人事部的李总监让我提醒你,这个月的个人价值产出,如果再稳定下去,公司可能就要优化掉你这个‘稳定比重’了。”
我打了个哈欠,眼角破坏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知道了。”
张姐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我旁边的格子间,探出一个脑袋,是我的好姐妹,罗清。
“念念,你完成了,粉色警告信,公司成立,因为你是第一个。”
我伸了一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舒服的脆响。
“慌什么。天无绝人之路。”
罗清压低声:“你还有什么路?你上个月的报告,标题是‘年度总结’四个字,就错了三个。‘年’写成了‘午’,‘总’写成了‘葱’,‘结’写成了‘洁’。人事部都以为你在暗示公司中午发的大葱不干净。”
“艺术家的事,他们不懂。”我一脸深沉。
“你快拉倒吧!”罗清恨铁不成钢,“赶紧想想办法,要么今天就开始卷,要么就准备简历吧!”
卷?
这个字,是对我哲学人生的侮辱。
我的人生信条是:不需要,不呼吸。
至于简历……那玩意儿比工作报告还难写。
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办公室里游荡,最后,定格在了最尽头那间全透明的玻璃房。
总裁办公室。
我们的老板**是一位传说中的男人。
他像一台精密的人形机器,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公司,凌晨两点才走。据说他能一边开着三场跨国会议,一边还能用脚改好一百页的PPT。
他就是工作的神,是所有奋斗者的偶像,也是我这种懒癌患者的天敌。
办公室里的人,都怕他。他经过的地方,空气都会变冷。键盘的敲击声,都会不自觉地变得更响亮,生怕他觉得你在摸鱼。
而我,此刻,看着那巨大的办公桌后,只留下了我一个冷硬背影的男人,脑子里,一个大逆不道的计划,开始发酵。
罗清还在旁边碎碎念:“要不,我帮你找下家?我表哥他们公司要在招前台……”
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不。”
罗清吓了一跳:“那你呢?”
我看着**办公室的方向,眼神里,是内部的坚定和……视死如归。
“我决定他,发展成我男朋友。”
罗清的嘴,张成了O型,能塞进一个鸡蛋。
“谁?傅……傅总?”
“对。”
“你疯了?!你连他正面长什么样都记不清吧!你这是自杀式袭击!”
“你不懂。”我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想啊,一旦我成了老板娘,我就去摸鱼,那还叫摸鱼吗?
那叫视察。
那叫监督。
那叫……对男朋友工作的日常关心。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敢给我发粉色警告信?
我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办公室里,支个吊床。
想到那样的美好未来,我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然而……傅总他……”罗清的表情就像见鬼了,“他不是人啊!他是个工作狂!他眼里除了KPI就是利润率,他怎么可能谈恋爱?”
“工作狂怎么了?”我理直气壮,“工作狂也需要爱情的滋润。你看他,年轻温柔,头发都快没了,就是因为生活里缺少了爱情这种味调味剂。”
“他头发好着呢!”
“我这是夸张的修改词手法。”
我坐下来,开始认真制定我的作战计划。
代号:攻克柏林。
第一步,制造偶遇。
想要拿下傅灼这种油盐不进的男人,不能用常规的手段。什么看上去寒问暖,暗送秋波,他可能根本接收不到信号。
我一个,让他对我产生深刻的印象,物理层面的接触。
我端起咖啡杯,里面是早上刚泡的速溶三合一。
我走到茶水间,又往里面加了半杯热水。
然后,我端着这杯滚烫的,能当化学武器使用的咖啡,朝着总裁办公室,走了过去。
办公室里的人,都用一种看壮士断腕的眼神看着我。
我目不斜视,心中默念台词。
“哎呀,不好意思,傅总,我不是故意的……”
“傅总,你的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傅鹰,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就在我离那扇玻璃门还有三米远的时候,门,开了。
傅灼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很高兴,穿着一身剪得体的黑色西服,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领口解开两颗扣子,用一块截冷白的锁骨。
他手上拿着一份文件,一边走,一边垂着眼睛看,周身都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来了。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脚下崴,身体一斜,整个人就朝着他怀里,倒了过去。
手里的咖啡杯,划出完美的抛物线。
落了!
然而,下一秒,我没有跌进预想中那个坚强的怀抱。
傅灼,传说中的反应速度快到能抓子弹的男人,在我倒倒的瞬间,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往旁边,横移了一步。
他躲开。
躲得干干净净。
我,比喻念,像一棵被砍倒的白菜,结结实实地,脸朝下,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啪叽”一声,清脆响亮。
滚烫的咖啡,全倒在了我自己身上。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趴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脸,**辣地疼。
不是因为地硬,是因为……丢人。
太丢人了。
我甚至能感觉到,几十眼神,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
我恨不得当场去世。
我听到了脚步声。
精致的、手工定制的皮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用视角,都知道是谁。
完了。
我的职业生涯,不,我的人生,可能就要在今天,画上句号了。
我听到他,希望,很温柔,叹了口气。
然后,一个低沉的、一点金属般的声音,从我的头顶升起。
“喻念。”
他叫了我的名字。
“嗯?”我把脸埋在地板上,发出一个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
“公司的地,刚打过蜡。”
“步行,看点。”
说完,他迈开长腿,绕过我这摊烂泥,径直朝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从头到尾,他没有扶我一下。
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趴在地上,闻着自己身上那股廉价的速溶咖啡味,听着同事们紧张着的,快要憋出内伤的笑声。
攻克柏林计划。
第一步,宣告失败。
而且是,惨败。
我在地上趴了足足有三十秒,才被罗清连拖带拽地拉了起来。
“我的妈呀,念念,你无力吧?脸都摔红了!”
我捂着脸,感觉自己已经社会性死亡。
“我不敢。”我从牙缝里交叉几个字,“我只是,在思考人生。”
“你还想着个屁人生啊!”罗清快急哭了,“你刚才那一下,全公司都看到了!傅总肯定以为你是个傻子!”
“不会。”我摇了摇头,眼神里又重新燃起了一阵斗志,“他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孕育了我的名字。”
罗清愣了一下:“啊?”
“你想啊,”我开始分析,“**是什么人?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上亿的项目。整个公司三千多人,他能记住几个?他连几个副总的名字,可能都叫不全。”
“然而,他刚才,清清楚楚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喻念。”
“这说明什么?”
罗清小心翼翼地问:“说明……他看过你那份错字连篇的报告?”
“肤浅!”我打了个响指,“这个说明,我在他心里,是特别的。”
“他肯定、早就注意到了我。”
“他刚才不扶我,不是因为他冷漠,而是因为……他在害羞。”
“你想啊,一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男人,突然被一个女孩子投怀送抱,他一定会不知所措,会紧张,会脸红心跳。所以,他只能用冷漠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罗清听得一愣一愣的,表情好像被我的歪理邪说洗脑了。
“希望……有那么一点道理。”
“所以,”我总结道,“第一次物理接触,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结果是好的。我们之间的窗户纸,已经捅破了。”
“接下来,必须进行第二步了。”
“第二步是什么?”
“情感渗透。”
我回到工位,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
“如何找到一个工作狂人?”
搜索结果五花八门。
“一、无意他更能干,让他对你刮目相看。”
这条,通过。我的能力,仅限于准点下班。
“二、要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送去温暖的关怀。”
这条路,可以尝试一下。
那天下午,我趁着午休时间,溜出公司,去了附近的一家甜品店。
我买了一家店里最贵的,据说用的是法国顶级奶油的芝士蛋糕。
然后,我又去了一家咖啡店,买了一杯手冲的,据说用了什么危地马拉什么庄园的咖啡豆的咖啡。
我拎着这两样加起来能抵挡我三天钱的东西,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公司。
三点,是人最困,下午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也是送温暖的最佳时机。
我算准了时间,端着我的“爱心下午茶”,再一次走向了那间玻璃房。
这一次,我吸取了教训。
我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钢丝上一样小心。
办公室里的人,再次对我行注目礼。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共鸣。
我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敲敲门。
“进。”
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傅鹰正坐在办公桌后,低着头,看着一份文件。阳光从他的落地窗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造型。
他今天换了一副眼镜,是那种很斯文的银边款式。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目光专注,深邃。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认真工作的样子,确实有点……人模狗样。
“什么事?”他头也抬地问道。
“傅总,”我把下午茶放在他桌面上,做了一道自认为最美丽、最无害的笑容,“我看你工作辛苦了,特意给你买了下午茶,补充一下能量。”
他终于抬头了。
他的目光,先是映照了那块精致的芝士蛋糕上,然后,又移到了那杯手冲咖啡上。
最后,才落到我的脸上。
他的神情,很平静,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买的?”他问。
“是啊。”我点了点头,像小鸡啄米。
“用我的钱买的?”
“呃……”我愣住了,“这是……我自己的钱。”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文件。
“公司有规定,上班时间,禁止吃零食。”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这不是零食。”我挣扎道,“这是……工作能量补给。”
他没理我。
办公室里的气氛,尴尬得能用剪刀剪出一座魔仙堡。
我就那么端着托盘,站在办公桌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终于看完了那份文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抬头,看着我。
“还有事?”
“没……没了。”
“那就出去吧。”
我,喻念,再一次,被无情地毁灭了。
我端着我那值不菲的下午茶,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办公室外面,罗清猛地凑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
我把蛋糕往她怀里一塞。
“吃了。”
“啊?傅总没吃?”
“他说,公司规定,上班不能吃零食。”我模仿了傅晓的语气,冷冰冰地说。
“靠!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罗清气得直跺脚,“那怎么办?第二步也失败了?”
“不。”我又摇了摇头。
“你还‘不’?”
“这不叫失败,这叫……战略性撤退。”我故作深沉,“你没发现吗?他今天,我说了好几句话。”
“而且,他最后一次看着我,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表情?”
“就是那样,用手触摸和……无奈的眼神。”
“他在克制。”我总结道,“他在用公司规定的借口进行借口,来克制他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他害怕自己一旦吃了我送的东西,就会彻底陷入困境。”
罗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她只是默默地给我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念念,我觉得,你不应该在我们公司干策划。你应该去写小说,还是那种……玄幻题材的。”
我不明白她的嘲讽。
我回到工位,默默地,把那块死贵的芝士蛋糕,一口一口地,塞进自己嘴里。
甜得发腻。
就像我那虚无缥缈的,爱情。
我一边吃,一边恶狠狠地想。
傅灼,你这个男人。
你等着。
攻克柏林计划,尚未完成。
我必须念念不忘,如果拿不下你,我就……
我就明天再想办法。
显然,今天是要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