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间的气压又低了。
所有人都在工位上伸长脖子,像一群等着投喂的鹅,眼神齐刷刷地往那个玻璃门里瞟。
门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我,姜初。
一个我们老板,沈既。
他手里端着一杯刚磨好的黑咖啡,没放糖。
我手里也端着一杯,放了两包糖。
“姜初。”他开口了,声音跟他的咖啡一样,不带一点甜味,冷得掉渣。
“沈总。”我回他,声音跟他杯子里的冰块差不多温度。
他用下巴指了指我的杯子,“公司的糖,是给你这么浪费的?”
我晃了晃杯子里的咖啡,棕色的液体漾起一圈圈涟漪。“沈总,我为公司创造的价值,别说两包糖,就是买下这家糖厂都够了。倒是您,天天喝这么苦的东西,是嫌生活给您的磨难还不够多吗?”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沈既这个人,长得是真好。金丝眼镜,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斯文败类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可惜,这张嘴,毒。这颗心,黑。
我们俩,从我入职第一天起,就是死对头。
起因是,第一天开会,他否定了我一个熬了三天三夜做出来的方案。
理由是,PPT的字体,他不喜欢。
我当着全公司的面,回了他一句,“您是来选妃的,还是来开会的?对内容没意见,对字体有意见,您是像素眼吗?”
从那天起,梁子就结下了。
我们俩的战场,遍布公司的每一个角落。会议室,走廊,电梯间。
但最主要的战场,还是这个小小的茶水间。
为了一杯咖啡到底该不该加糖,我们俩能从哲学聊到医学,从个人习惯上升到公司文化。
他认为,咖啡的灵魂在于苦。加糖,是对咖啡豆的侮辱,是味觉的堕落,是意志力的不坚定。
我认为,人活着已经够苦了,为什么不能在咖啡里找点甜?这是对自己的犒劳,是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
“意志力薄弱的人,才会沉溺于短暂的甜味。”他放下杯子,镜片后的眼睛,像手术刀一样剖析着我。
“满嘴大道理的人,生活里一定很缺爱吧?”我拿起我的杯子,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大口,然后故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啊,真甜。”
他没接话,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然后,他突然伸出手,拿起了我旁边的一包糖。
我以为他要扔掉。
结果,他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把一整包白砂糖,倒进了他那杯纯黑的咖啡里。
倒完,他看都没看,直接端起杯子,走到水槽边。
“哗——”
一整杯加了糖的黑咖啡,被他倒进了下水道。
他做完这一切,把空杯子放回原处,转身看着我。
“你看。”他说,“甜的东西,最终的归宿,都是这里。”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们俩的战争,又升级了。
这已经不是咖啡加不加糖的问题了。
这是挑衅。
**裸的挑-衅。
我笑了。
“沈总,您说得对。”
我端起我的甜咖啡,走到他身边。
他很高,我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
“有些东西,确实不配拥有甜味。”
说完,我手一斜。
那杯加了两包糖的咖啡,尽数倒在了他的西装裤上。
从大腿根,一直往下。
深色的布料,瞬间被浸染得更深,黏腻的液体,顺着裤线,往下滴落。
整个茶水间,一片死寂。
门外那群伸长脖子的鹅,估计下巴都掉地上了。
沈既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裤子。
然后,他再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姜初。”他叫我的名字,一字一顿,“很好。”
说完,他转身,拉开茶水间的门,走了出去。
他走过办公区的时候,所有人都瞬间低下了头,假装在认真工作。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端着空杯子,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只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病态的**。
我知道,这事儿,没完。
下午,我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姜初,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沈既。
我放下手里的文件,踩着我的八厘米高跟鞋,去了。
他的办公室在顶楼,大的像个足球场。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
他已经换了一条裤子。
“沈总,您找我?”
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这个项目,你来负责。”他把文件扔在桌上。
我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城西那块地皮的开发案。
公司里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谁碰谁死。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不是喜欢甜吗?”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看着我,“我给你一个机会。拿下这个项目,我让你,把公司的糖,当饭吃。”
“如果我拿不下呢?”
“拿不下?”他笑了,笑意未达眼底,“那就请你,把我今天倒掉的那杯咖啡,一滴不漏地,给我舔干净。”
我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这场战争,他开了新地图。
“好。”我说,“一言为定。”
我拿着那份烫手的文件,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听见他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
“哦,对了。给你配个副手。”
“谁?”
“我。”
我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僵住了。
我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得逞的笑。
“从今天起,我二十四小时,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