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的疏远像一层薄冰，覆盖在四人关系的表面上，看似平滑，却承受不住任何细微的重量。为了维持这脆弱的平衡，每个人都开始笨拙地、用力过猛地扮演着对方期待中的角色。

江辰率先开始了他的“改造计划”。他强迫自己清除掉那些与林晓月相关的“习惯”。路过奶茶店时，他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沈薇薇最爱的全糖珍珠奶茶，即使那甜腻的口感让他喉头发齁，他也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并对着沈薇薇期待的目光点头：“好喝。”

他陪着沈薇薇去看她痴迷的浪漫爱情电影，在昏暗的影院里，屏幕上男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沈薇薇感动得靠在他肩头小声抽泣。江辰身体坐得笔直，手臂僵硬地揽着她，视线却空洞地落在荧幕的反光上，脑子里盘旋的是上周没解出来的那道编程题。当沈薇薇问他“是不是很感人”时，他会立刻收回思绪，扯出一个笑：“嗯，很感人。”心底却有个声音在默默反驳：比不上小时候和林晓月挤在旧书店角落，一边分食一包薯片一边看盗版漫画来得有趣。

他甚至开始学习辨认沈薇薇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品牌，陪她逛那些灯光璀璨、音乐吵闹的快时尚店铺，一逛就是几个小时。他努力记住她喜欢的颜色、款式，在她从试衣间出来时，给出“专业”的评价：“这件比你刚才那件更显气质。”沈薇薇会开心地扑过来亲他一下，但他却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频率，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另一边，林晓月也在进行着她的“证明”。她几乎全盘接受了陈朗对她生活的所有“安排”。

陈朗说：“晓月，周末我们和学生会几个干事一起去郊外新开的度假村吧，环境很好，适合放松。”林晓月原本计划去图书馆看一天书，但她只是顿了顿，便轻轻点头：“好。”

在度假村里，陈朗的朋友们高谈阔论，讨论着股票、球赛和最新款的跑车。林晓月安静地坐在陈朗身边，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女伴。陈朗体贴地为她夹菜，倒饮料，偶尔向朋友介绍：“我家晓月，性格比较静。”她会配合地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然后在桌子下方，无意识地用指甲一下下抠着木质长凳的边缘。

陈朗送她昂贵的护肤品，包装精致，是她从未了解过的奢侈品牌。她收下，低声道谢，然后在睡前，依旧习惯性地涂抹自己用了很多年的、平价却温和的基础款。陈朗带她去听高雅的交响乐，她在庄重的音乐厅里正襟危坐，努力跟上节奏，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多年前和江辰蹲在老街口，听一个流浪艺人拉凄凉的二胡，两人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掏出来放进那个破旧的帽子里。

她试图向陈朗证明：“你看，我在努力融入你的世界，你才是我的现在和未来。”她主动提起对未来的构想，提到陈朗计划中的出国深造，提到他父母期望他接手家族生意。她说：“我觉得挺好的，我都可以。”语气温顺，眼神却飘忽，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陈朗和沈薇薇，也并非全然心安理得。他们看着身边人为了自己而做出的、显而易见的改变，内心深处并非没有触动和愧疚。

陈朗有时会看着林晓月安静侧脸，想起她提到那个铁盒子时瞬间明亮的眼神，一种复杂的情绪会掠过心头。他告诉自己不该小气，谁没有过去？晓月现在在他身边，这就够了。他甚至尝试过，在某次路过一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糖水店时，主动提议：“要不要进去尝尝？看起来和你提过的那家老街的店有点像。”

林晓月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那家装修崭新、明显是连锁品牌的糖水店，轻轻摇头：“不用了，我不太想吃。”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将他温柔推开的力量。那一刻，陈朗清晰地感觉到，他和她之间，依然横亘着那条由无数他未曾参与的岁月汇成的河流。

沈薇薇也一样。她享受着江辰的全方位陪伴，但偶尔在深夜，看着身边熟睡的江辰，那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微微蹙起的眉头，会让她心里莫名一揪。她知道自己有些要求过分，知道他可能并不真的喜欢那些电影和逛街。她告诉自己，要大方点，他只是有个很好的朋友而已。

直到有一次，她和江辰在电玩城，江辰玩投篮机，姿势标准，命中率奇高，引得旁边几个女生小声惊呼。沈薇薇与有荣焉地抱着他的外套，却在弯腰捡掉落的游戏币时，无意间瞥见江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晓月的名字，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和一个符号：“谢谢[链接]”。

那一瞬间，所有自我安慰的壁垒土崩瓦解。尽管江辰立刻解释那是之前他托林晓月帮忙找的一个公开课资料链接，她也强迫自己相信了，但那个名字和那个突兀的、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谢谢”，像一根针，再次扎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她之后闹了更大的脾气，只是因为江辰不小心点错了她想要的口红色号。

所有人的努力，都像是穿错了码数的鞋子，看似光鲜，却每一步都走得别扭而痛苦。江辰的阳光开朗下，藏着难以挥散的疲惫；林晓月的温婉安静里，带着日渐浓厚的疏离；陈朗的自信掌控下，是不安在隐隐躁动；沈薇薇的活泼外向背后，是愈发脆弱的神经。

他们在一起时，气氛更像是一场精心排练却漏洞百出的戏剧。对话需要刻意寻找话题，笑容需要计算角度和持续时间。那些曾经不经意间就能引爆笑点的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心照不宣的回避。

一次四人在学校咖啡厅闲坐，沈薇薇正在兴奋地计划着即将到来的小长假旅行，目的地是一个以购物和网红打卡著称的城市。

“我都查好攻略了！这家酒店拍照超好看，还有这个商场，全是**款……”

江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着某个节奏，眼神放空。

陈朗则微笑着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关于酒店星级和购物预算的实际问题。

林晓月低头搅拌着杯中的拿铁，拉花被她搅成一团模糊的褐色。

就在这时，咖啡厅的音响里传来一首有些年头的动画片主题曲，旋律轻快熟悉。

江辰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

林晓月搅拌咖啡的动作也是一顿。

两人极快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对视了零点一秒，江辰的嘴角似乎想往上牵动一下，林晓月的眼底也似乎有微光一闪。

但这微小的涟漪瞬息平复。

江辰迅速收敛了表情，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

林晓月则垂下眼睫，将视线完全埋进那杯被搅坏的拉花里。

陈朗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目光从江辰身上扫到林晓月身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没说话。

沈薇薇正说到兴头上，完全没注意到这电光火石间的暗流，但她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她停下话头，疑惑地看了看突然沉默的江辰，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林晓月，脸上兴奋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怒火开始往上涌。

“怎么了？”她声音冷了下来，看着江辰，“是不是又觉得我的计划很无聊，比不上你们那些……有‘默契’的回忆？”

努力构筑的平静假象，再次被轻而易举地撕裂。压抑的暗流，在笨拙的扮演之下，正在酝酿着更大、更汹涌的风暴。每个人都感到疲惫，每个人都觉得委屈，每个人都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漩涡里，越挣扎，陷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