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情感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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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周六。林凡一觉睡到近中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昨晚的惊悚插曲在日光下显得格外不真实,像一场褪色的噩梦。

黑曜的表现也一切正常,吃光了食盆里的狗粮,在他腿边亲昵地蹭了蹭。林凡检查了芯片的连接状态,一切参数正常。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联系项目组,决定再观察观察。也许只是偶发的信号干扰。

下午,他带着黑曜去附近的宠物公园放风。阳光很好,草坪上不少狗主人在闲聊,狗狗们追逐嬉戏。黑曜虽然不像有些狗那样活泼,但也放松地在草地上跑了几圈,和几只相熟的狗互相嗅了嗅。

林凡坐在长椅上,看着这一切,心情渐渐舒缓。或许真的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就在这时,一只毛发蓬松、眼神温顺的金毛巡回犬,慢悠悠地晃到了他脚边,友好地嗅了嗅他的裤腿。是邻居家养的“阿黄”,一只以性格憨厚出名的狗。

林凡笑了笑,下意识地集中了精神。他想试试,“谛听”芯片在正常环境下,对其他狗是否也能起效。他“连接”了过去。

起初是一片温和的、懒洋洋的情绪波动,像阳光下平静的海面。但下一秒,毫无征兆地,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安抚意味的“声音”,穿透了这平和的背景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别相信它。”

林凡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那“声音”继续传来,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它根本不是狗。”

阳光依旧明媚,草坪上犬吠人笑语声嘈杂,但林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冲上天灵盖,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他猛地扭头,看向趴在不远处树荫下的黑曜。

黑曜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属于犬类的忠诚与依赖。舌头微微伸着,像是在微笑。

而脑海深处,那个来自金毛阿黄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它原本那片温和懒散的情绪背景音,仿佛刚才那两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林凡自己精神分裂产生的幻觉。

别相信它。

它根本不是狗。

哪个它?

黑曜?

林凡的视线死死锁在黑曜身上,试图从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里找出破绽。它是他的黑曜,和他共同生活了三年,每一个习惯,每一次摇尾的幅度,他都熟悉无比。怎么会不是狗?

可昨晚那带着血腥气的警告,和刚才金毛那冷静到可怕的指认,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理智。

“谛听”芯片……如果它没有出错呢?

如果它传递的,都是真实呢?

那么,昨晚黑曜报警“有杀人犯的味道”,是真的。而今天,另一只狗指认黑曜“不是狗”,也是真的。

这两个结论,逻辑上完全相悖,像两把锈蚀的锯子,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缓缓地浸透了他的全身。他坐在明媚的阳光下,却感觉置身于冰窖之中。

他还能相信谁?

他还能相信什么?

那只金毛阿黄已经被主人唤走,摇着尾巴跑开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黑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站起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过来,湿漉漉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他垂在身侧的手,喉咙里发出表示亲昵的、细微的呜噜声。

以往,这个动作总能让他感到温暖和放松。

但此刻,林凡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他甚至无法控制指尖的轻微颤抖。

他感受着那熟悉的、略带粗糙的触感,看着那双清澈的、倒映着自己苍白脸孔的狗眼。

芯片静默着,没有传来任何异常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完美的、犬类对主人的依赖与信任。

完美得……令人窒息。

林凡强迫自己抬起手,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轻轻落在黑曜的头顶,抚摸了两下。

触感是温热的,毛发是熟悉的粗糙质地。

可他的指尖,却冷得像冰。

“走吧,黑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我们……回家。”

回那个昨晚被警告“有杀人犯味道”,而此刻,被指认的“非狗”之物正与他一同返回的“家”。

回家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街道,孩童的嬉笑声、车辆的引擎声、临街店铺播放的音乐声……所有熟悉的城市背景音,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林凡的感官仿佛被剥离出来,全部聚焦在身旁那个沉默行走的身影上。

黑曜的步伐依旧从容,牵引绳松松地牵在林凡手里,它偶尔会停下来,例行公事般地嗅嗅路边的消防栓或者树干,尾巴保持着一种自然的、微微晃动的姿态。一切看起来都和过去三年里的任何一次散步别无二致。

但林凡的掌心在不断渗出冷汗,浸湿了牵引绳的握把。他的余光死死锁住黑曜,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一毫偏离“正常”的细节。耳朵竖起的角度?呼吸的频率?爪落地的轻重?

没有。什么都没有。

越是正常,就越是令人毛骨悚然。

“它根本不是狗。”

金毛阿黄那冷静到诡异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与之交织的,是昨晚黑曜那充满恐惧与腥气的警告:“杀人犯的味道。”

两个声音在他的颅腔内碰撞、厮杀,将他的思维搅成一团混乱的浆糊。信任的基石在瞬间崩塌,留下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他该相信谁?相信那个只接触过一次、传递了惊人信息后就恢复憨傻模样的金毛?还是相信这个陪伴他三年、此刻却笼罩在巨大疑云中的黑曜?

或者,他谁都不能信?

“谛听”芯片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是它带来了这些信息,也是它,可能扭曲了这些信息。

林凡感到一阵眩晕,太阳穴的神经再次开始隐隐抽痛。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的人行道砖缝,深呼吸,试图稳住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

冷静。必须冷静。

他需要证据。需要验证。

如何验证一只狗,是不是狗?

这个念头本身就显得无比荒诞。可他现在就身处在这荒诞剧的中心。

回到家,关上房门。熟悉的玄关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舞台的入口,弥漫着不安的气息。黑曜熟练地蹬掉脚垫,然后蹲坐下来,抬头看着林凡,等待他解开牵引绳。

林凡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蹲下身,平视着黑曜的眼睛。

那双棕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他自己紧绷的脸。眼神温顺,带着一丝询问,仿佛在奇怪主人今天的反常。

“黑曜,”林凡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你……昨天在卧室门口,闻到了什么?”

他紧紧盯着它的反应,同时集中精神,全力感知着芯片可能传来的任何信号。

黑曜歪了歪头,耳朵抖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轻微的、表示不解的“呜?”声。芯片里传来的,是一种单纯的困惑情绪,像清澈的水流,没有任何杂质。没有恐惧,没有警告,更没有昨晚那令人战栗的腥气。

它仿佛完全忘记了昨晚那令人胆寒的一幕。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是记忆被清除了?还是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芯片制造的集体幻觉?

他不甘心,伸出手,轻轻抚摸黑曜的脖颈、耳后、背部。触感温热,肌肉结实,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辨。这就是一具真实的、犬类的身体。他甚至能感觉到它平稳的心跳和呼吸。

黑曜享受地眯起眼睛,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传递过来一种满足和亲昵的情绪。

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他感到绝望。

难道真的是芯片出了问题?金毛阿黄的信息也是误传?一切只是他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连锁反应?

这个念头带来一丝虚脱般的放松,但紧接着是更深的疑虑。如果芯片没问题呢?如果黑曜的“正常”只是一种极其高明的伪装?如果金毛的警告是真的?

他想起“谛听”芯片的项目资料里提到过,芯片的神经接口不仅读取,也可能在极不稳定状态下,向连接的生物脑发送极其微弱的反馈信号,影响其情绪甚至……感知?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有没有可能,黑曜昨晚确实嗅到了某种极端危险的气息(比如,来自楼下的凶杀案残留气味通过通风管道飘了上来?),而芯片在解读时,由于干扰或者别的原因,不仅扭曲了信息,其反馈信号反而强化甚至扭曲了黑曜本身的认知和记忆?导致它短暂地“认为”那危险来自卧室,并留下了那段恐怖的记忆碎片?而今天,当信号稳定后,它的认知又恢复了正常?

那金毛的指认又该如何解释?也是信号干扰下的胡言乱语?

逻辑似乎能勉强自洽,但直觉却在疯狂报警。有什么地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解开了黑曜的牵引绳。黑曜轻快地跑向水碗,低头喝水,发出响亮的舔舐声。

林凡站起身,环顾这个曾经被他视为避风港的家。此刻,每一件熟悉的家具都仿佛潜藏着秘密,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无形的压力。他不再是这里唯一的主人。有一个未知的存在,可能正潜伏在他身边,披着最亲密伙伴的外皮。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他需要再次验证。

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心灵桥梁”项目的内部联系界面。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他又猛地关掉了窗口。

不能联系项目组。

如果……如果芯片本身,或者这个项目,就有问题呢?如果他的报告打草惊蛇了呢?在弄清楚真相之前,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任何系统。

他转而调出了本地新闻网站和警方的案件通报页面,快速浏览着过去24小时内的社会新闻。有没有发生入室杀人案?或者任何与“杀人犯”相关的案件?

屏幕上滚动着各种琐碎的社会新闻、交通事故、邻里纠纷……没有。没有任何涉及命案的报道,至少在他家附近这片区域没有。

这似乎佐证了他的“误读”猜想。也许真的是虚惊一场。

但当他关闭网页,无意中点开一个本地宠物论坛时,一个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发帖时间就在一个小时前。标题是:“求助!我家狗子今天在公园回来后就一直不对劲!”

发帖人描述,他家的拉布拉多今天下午在城西的宠物公园(正是林凡去的那家)玩耍后,回到家就变得异常焦躁,不停在家里四处嗅闻,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吼,甚至拒绝进食。

下面已经有几条回复。

“我家也是!还以为就我家泰迪抽风了!”

“是不是公园里撒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什么流浪狗带了奇怪的气味?”

“楼主别担心,可能只是被别的狗吓到了,过会儿就好。”

林凡的呼吸骤然收紧。

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不是只有黑曜和金毛。

还有其他的狗,在去过那个公园后,出现了异常反应。

它们……感受到了什么?或者,被什么影响了?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客厅。黑曜已经喝完了水,正趴在自己的垫子上,下巴搁在前爪上,看起来安静而温顺。

但林凡的视线,却无法控制地落在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侧腹,落在它那双半阖着的、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眼睛上。

那个冰冷的结论,再次浮上心头,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它(或者它们)感知到的危险,或许并非来自外界。

那危险,可能正潜伏在它们之中。

可能,就在这个房间里。

可能,正披着他最熟悉的皮毛,安静地注视着他。

谁是狗?

谁,又不是?

林凡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论坛上那些求助帖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他紧绷的神经。不是孤立事件。公园,那个阳光明媚、看似平常的宠物公园,是一个转折点。或者说,一个传染源。

他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客厅垫子上假寐的黑曜身上。那安静起伏的侧影,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表演的痕迹。它在伪装平静。为什么?是为了麻痹他?还是某种……维持形态所必须的休息?

“谛听”芯片带来的不仅仅是沟通,更是一个他无法关闭的、持续存在的感官通道。此刻,从黑曜那边传来的情绪信号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像一层薄薄的油浮在水面上,底下暗流汹涌。他捕捉不到具体的思绪,只有一种模糊的、非犬类的“专注”,仿佛在监控,在计算。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

林凡站起身,动作尽量显得自然。“黑曜,来,”他拿起放在玄关柜子顶层的梳毛刷,“给你梳梳毛。”

黑曜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眼神温顺,然后站起身,摇着尾巴走过来。那尾巴摇动的频率和弧度,精准得如同教科书。

林凡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他蹲下身,黑曜配合地坐在他面前。他拿起梳子,开始梳理它背部浓密的毛发。手指隔着梳子,感受着皮毛下的肌肉和骨骼。

触感无比真实。温度,质感,甚至皮肤下血管轻微的搏动。

他一边梳,一边状似无意地移动手指,轻轻按压,触摸它颈侧、脊椎、肋骨。他在寻找。寻找任何不属于犬类解剖结构的东西。一个隐藏的接口?一块异常坚硬的区域?或者……皮肤下不属于生物组织的质感。

没有。至少在他能触摸到的体表,没有任何异常。

黑曜似乎很享受,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呼噜声,甚至微微调整姿势,让他能梳到更舒服的位置。芯片里传来的,依旧是那层浮油般的“平静”。

林凡的指尖却越来越冷。太配合了。配合得像是程序设定好的反应。

他梳到黑曜的腹部,动作放缓。这里毛发稍薄,皮肤更敏感。他的手指看似在梳理打结的毛发,实则用指腹感受着每一寸皮肤。

突然,就在它左侧后腿根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周围皮肤颜色和质感融为一体的位置,他的指尖感觉到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

非常小,比米粒还细,质地似乎比周围的皮肤更硬,更光滑。

林凡的动作瞬间僵住。

那不是伤疤,不是蜱虫,不是任何他已知的犬类身上应该有的东西。

几乎在他指尖停顿的同一瞬间,黑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芯片里,那层“平静”的油面被猛地撕开,一股尖锐的、冰冷的“警觉”像毒针一样刺出,又迅速被更浓重的“平静”覆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