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去上班，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路过茶水间，里面叽叽喳喳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几个女同事看到我，眼神躲闪，端着杯子匆匆离开，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面无表情地走进办公室，刚坐下，律所的行政主管李姐就扭着腰过来了。

她在我桌上放了一杯刚泡好的咖啡，脸上挂着那种标准的和事佬笑容。

“陈律，一大早就这么忙啊？”

“还行。有事吗，李姐？”我打开电脑，登录系统。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姐压低了声音，身体往前凑了凑，“就是……小张那个事，你听说了吧？”

我挑了挑眉：“哪个事？”

“就他姑妈那个案子啊。昨天他哭着从你办公室出去，我们都看见了。孩子也是可怜，听说他昨晚在朋友圈发了好长一段话，哎，看得我心里都难受。”

朋友圈？

我很少看那东西。

李姐见我不说话，继续说道：“陈律啊，我知道你带团队有你的规矩，讲专业，这没错。可咱们做人嘛，有时候也得讲点人情味不是？小张这孩子，多上进啊，名校毕业，人也机灵，就是社会经验少了点，一根筋。他姑妈又确实困难，你就当帮帮他，指点指点，案子接下来，输了也不怪你嘛。”

输了也不怪我？

说得真轻巧。

律所的案子，胜诉率是直接跟律师的绩效和声誉挂钩的。

打一场明知必输的官司，浪费时间、精力、律所资源，最后还要在我的职业履历上添一个败诉记录。

就为了成全一个实习生的“孝心”和你们的“同情心”？

“李姐，”我看着她，“你觉得，一个专业的医生，会因为病人家属哭得可怜，就去动一个必死无疑的手术吗？”

李姐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这怎么能一样呢？”

“没什么不一样。医生的手术刀，和我们的法律意见书，都是我们的专业武器，不是用来表演和安慰人的。”我端起她送来的咖啡，闻了一下，“谢谢你的咖啡，不过我只喝手冲。你的速溶，还是留给需要提神醒脑的同事吧。”

我的话很不客气。

李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我知道，我“冷血无情”的名声，今天算是彻底坐实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我一个人坐了一张桌子。

没过一会儿，张伟端着餐盘，和几个同事一起，坐到了离我不远的地方。

他们那一桌，气氛“热烈”。

“小张，别难过了，我们都支持你！”

“就是，陈律也真是的，太不近人情了。”

“你姑妈现在怎么样了？要不我们给你凑点钱？”

“钱就算了，我们就是希望，能有个懂法律的人，帮帮她老人家，讨个公道。”张伟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我耳朵里。

他眼圈还是红的，脸色憔悴，看起来一夜没睡好。

“哎，咱们律所，最有名的就是陈律了，她要是不肯接，别的律师估计也不敢……”

“我再去求求陈律。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够诚心，陈律一定会看到我的孝心，看到我姑妈的苦。”

他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同桌的几个女同事，已经眼泛泪光，纷纷递上纸巾。

我默默地吃着我的西兰花。

一出精彩的职场大戏。

主角，是纯洁善良、为爱抗争的小白花。

反派，是我这个冷酷无情、只认钱的大魔头。

围观群众，是一群富有同情心、正义感爆棚的圣母。

完美。

我吃完饭，端着餐盘起身。

经过他们那一桌时，我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张伟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又带着一丝怯懦，仿佛在等我开口，给他一个希望。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食堂的红烧肉，今天的火候是不是有点过了？”

整个世界安静了两秒。

然后我端着餐盘，在他们呆滞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回到办公室，我关上门，打开了我的笔记本。

登录上我那个叫“律政先锋大漂亮”的账号。

粉丝数，127万。

我新建了一个文档，开始打字。

标题是：《当你的实习生，企图用眼泪和孝心绑架你的职业操守时，你该怎么办？》

正文第一行，我写道：

“首先，把他的所有表演，都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