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晏被接回苏家的那天,我的“好”母亲周晚静握着我的手,那保养得宜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眼里的警告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刀子。
她说:“念念,**妹吃了二十年苦,你该让着她。”
我笑了,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局促不安地绞着衣角,却用一双淬了毒的眼睛偷偷打量着这栋别墅的苏清晏,温顺地点点头,“当然要让,我还要亲手把她送进那个她最向往的、流光溢彩的地狱。”
最后半句话,我说得极轻,消散在了空气里,像一声叹息。
周晚静满意地松开了我,转身用她最温柔的姿态,握住了苏清晏那双粗糙的手,“好孩子,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的父亲苏振邦,那个永远把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商人,此刻也露出了难得的慈父表情,指着我,对苏清晏说:“这是你姐姐,江念。以后你们姐妹俩,要好好相处。”
他刻意强调了我的姓。江,我那个早逝的、被他当作垫脚石的原配妻子的姓。他在提醒我,也提醒所有人,我,江念,从这一刻起,只是苏家的一个外人。
而苏清晏,这个顶着一张与周晚静有七分相似的脸,流着苏家血脉的女孩,才是这里名正言顺的主人。
我看着这场感人肺腑的认亲大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二十年的养育,二十年的母女情深,在血缘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他们甚至没有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就迫不及待地将我从云端拽了下来,狠狠地踩在脚下。
他们都等着看我哭,看我闹,看我歇斯底里地质问“凭什么”。
可我没有。
我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得体的、温婉的微笑,像一个完美的背景板。
直到我的哥哥,苏聿州,那个唯一和我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人,从楼上走下来。他看到苏清晏时,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担忧。
“爸,妈,这是怎么回事?”
周晚静立刻像邀功一样,把苏清晏拉到他面前:“聿州,快看,这是你亲妹妹,清晏!是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和妹妹分开了这么多年。”
苏聿州的目光冷淡地扫过苏清晏,最后还是定格在我脸上,他沉声问:“那念念呢?”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这虚伪的和谐。
苏振邦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以后还是住在家里,苏家养她二十年,不会亏待她。”
“亏待?”苏聿州冷笑一声,他刚想说什么,我却先一步走上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
然后,我转向那个还处于巨大“惊喜”中的苏清晏,露出了一个毫无芥蒂的、灿烂的笑容。
“妹妹,你好,我是江念。”我主动伸出手,“欢迎回家。以后,我会把属于你的一切,都还给你。”
苏清晏受宠若惊地看着我,犹豫着伸出手,与我交握。她的手心,湿热,且充满了细小的茧。
我握着她的手,感觉就像握着一块即将被我亲手雕琢的璞玉。
她不知道,我还给她的,不止是这栋房子,这些华服,还有那个她藏在日记本里,视若神明的男人——京圈太子爷,裴之。
那个男人,是她少女时期所有绮丽的梦。
也是我为她精心准备的,最完美的噩梦。
当晚,我就被要求搬出了住了二十年的主卧,住进了一楼那间阴暗狭小的客房。周晚静带着苏清晏,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走进了我的房间。
“清晏,你看,这是念念以前的房间,你喜不喜欢?”周晚静的声音里充满了讨好,“这些衣服,首饰,你随便挑。念念,**妹刚回来,没什么像样的行头,你把衣帽间里的东西,都让给她吧。”
我看着苏清晏眼中迸发出的、无法掩饰的贪婪和嫉妒,她像一只闯入宝库的饿狼,抚摸着那些高定的裙子,眼神发亮。
我点点头,微笑着说:“好。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我甚至主动走上前,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条我最喜欢的、镶着粉钻的项链,亲手为苏清晏戴上。
“真漂亮。”我看着镜子里的她,由衷地“赞美”,“妹妹,你比我更适合这些。”
苏清晏在镜子里,与我对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胜利者的得意。
她以为她赢了。
她以为我只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被抛弃的可怜虫。
真可怜。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从她踏入这个家门的第一秒起,这场游戏的规则,就由我来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苏家最完美的“姐姐”。
我耐心地教苏清晏西餐礼仪,从刀叉的握法,到如何优雅地吃掉一只蜗牛。我看着她笨拙地将酱汁溅到自己昂贵的裙子上,引来周晚静一阵心疼的责备,而我只是温柔地递上纸巾,轻声说:“没关系,慢慢来,第一次都这样。”
我为她挑选参加宴会的礼服,每一件都“恰到好处”地暴露了她身材的缺陷。她肩膀略宽,我便为她选无袖的款式;她小腿稍粗,我便推荐她穿长度及膝的裙子。然后,我会由衷地赞美:“妹妹,你这样穿,显得特别有活力。”
我带她进入我的社交圈,把她介绍给我那些所谓的“闺蜜”。我看着她们用最甜美的笑容,说着最刻薄的话,明里暗里地嘲笑苏清晏的出身和谈吐。而苏清晏,这个在底层挣扎了二十年的女孩,却误以为那是上流社会的“直率”,努力地想要融入。
每当她受了委屈,跑来向我哭诉时,我都会抱着她,轻声安慰:“她们没有恶意的,只是还不了解你。你要相信,只要你足够优秀,她们总会接受你的。”
周晚静和苏振邦对我“懂事”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以为,我是真的接受了现实,并且在尽心尽力地帮助苏清晏。他们甚至在人前,不止一次地夸奖我“大度”、“善良”。
只有苏聿州,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有一次,他把我堵在走廊里,低声问:“江念,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我抬起头,一脸无辜:“哥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在听妈妈的话,好好照顾妹妹。”
“照顾?”苏聿州冷笑,“你教她用鱼子酱配拉菲,在艺术展上大谈网络小说的情节,你管这叫照顾?”
我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讥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我……我也是想让她尽快融入我们。可能……可能是我方法不对。”
看着我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苏聿州眼中的锐利,终究还是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我的头,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落下一句:“离裴之远一点。”
我的心,猛地一沉。
裴之。
他还是察觉到了。
裴之这个名字,是整个京圈上流社会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是裴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家世显赫,权势滔天。他长着一张足以让所有女人为之疯狂的脸,优雅、矜贵,仿佛是中世纪油画里走出的王子。
但只有少数核心圈子里的人知道,这位天之骄子的皮囊之下,藏着一个怎样偏执、疯狂的灵魂。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一次私人派对上,我亲眼看到他将一个试图向他献媚的女孩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用酒杯的碎片,划得血肉模糊。而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那种悲天悯人般的、温柔的微笑。
他一边施暴,一边轻声说:“这么漂亮的手,怎么能用来碰不干净的东西呢?我帮你……净化一下。”
那个画面,成了我多年的噩梦。
而苏清晏,她不知道这些。在她那个贫瘠的少女时代,裴之是她偶然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神祇。她将他的照片剪下来,夹在日记本里,将他幻想成自己唯一的救赎。
她来到苏家后,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羞涩地提起这个名字。
“姐姐,你认识裴之吗?他……他是不是真的像杂志上说的那样,那么完美?”
每当这时,我都会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当然。他是我见过最温柔、最绅士的男人。妹妹,你的眼光真好。我觉得,只有你这样单纯、美好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他。”
我在为她编织一个最美的梦。
一个,足以将她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梦。
我开始“不经意”地,向她透露裴之的喜好。
“我听说啊,裴之最喜欢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的女孩子,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像天使一样。”
“裴之不喜欢太有主见的女人,他喜欢那种有点笨笨的、需要人保护的类型。他说,那样的女孩,才最纯粹。”
“他还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他说,喜欢猫的女孩,都特别善良。”
苏清晏将我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圣经。
她开始只穿白色的连衣裙,留起了长发。
她在我父母面前,表现得越发“天真”、“愚蠢”,将自己的锋芒全部收敛起来。
她甚至说服周晚静,让她在院子里养了一只流浪猫,每天亲自喂养,拍照发朋友圈。
她正在一步步地,变成我为她设定的,裴之最喜欢的“猎物”的模样。
一个完美的,易碎的,可以被随意掌控的……瓷娃娃。
而这一切,都被苏聿州冷冷地看在眼里。他越来越频繁地警告我,但每一次,都被我用无辜和眼泪,轻描淡写地化解。
他不知道,他越是阻拦,我就越是要加快计划的脚步。
因为,我无意中,发现了当年那场“抱错”事件背后,一个更肮脏、更令人作呕的真相。
而这个真相,让我彻底掐灭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让我明白,对于这家人,无论我做什么,都……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