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等我长大了,我要当警察,把欺负你的坏人都抓起来。”五岁的祁棋蜷缩在小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祁芳把儿子搂在怀里,柔声说:“宝宝,这是大人的事,与你无关,妈妈会保护好自己的,也会保护好你的”,祁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耀东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去给我买飞机,我想玩飞机。”
“你好好睡觉,等你睡着了,你爸爸就回来了,飞机会跟着飞过来。”
“妈妈,我想回家,我想老师了,我想小朋友了。”
“我们回去,回新昌,明天就回去,睡吧。”在妈妈的安抚下,祁棋慢慢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唉——,”黑暗中,祁芳幽幽的叹了口气,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被晓雨看见了自己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喝醉后打母亲的样子,邻居们也是这样围在门口看热闹,没人伸出援手。命运像个恶毒的轮回,让她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两个月前,姚耀东要她们母子回陵安县,承诺给她名分,小棋大了,也要认祖归宗。她很听话的就回来了,这么多年,她习惯听他的话,习惯按他的指令行动,她就是他用线操控的木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回来后,祁芳用父母留给她的这间店铺开了酒馆,期间姜豆豆来过两次,她还是那么简单快乐,神经大条,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只是她和田野一面都没见过。晓雨也回来了,多年不见的两人在那种场景下见了面,她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没有上前,晓雨是不屑于和她这种人扯上关系的。
今天早上,姚耀东对她说,他去那边商量离婚的事,他这一去,到现在没有回来,祁芳从白天等到天黑,等来了姚耀东妻子的上门羞辱。也许是这婚他离不了了,如果他真想离婚,早离了。这种东躲**的日子她早不想过了,是时候离开他了。祁芳把自己和儿子的衣物都整理好,装进了行李箱里,又找了一个纸箱,装姚耀东的衣物,祁芳把最后一件白衬衫叠好放进纸箱时,手指在领口处停顿了一下。那里有祁芳绣的她和姚耀东姓氏的首个拼音字母,淡粉色的,是她上周特意绣的。明天这件衬衫要和其他东西一起,送回它们主人那里。祁芳把衬衫又往箱子里按了按,确保它不会在搬运途中起皱。她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尽管她的心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纸箱被胶带封口的声音在深夜寂静的酒馆里显得格外刺耳。祁芳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不远处医院的ICU,这些东西的主人永远闭上了眼睛,他再也用不上它们了。
祁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的人生怎么过成了这般模样,她一直勤奋努力,知道自己要什么,考上大学,参加工作,按部就班的走着程序,不出意外的话,下面就是结婚、生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了,让她走上了背负“小三”骂名耻辱的路。
如果没有遇见高明辉,也许她不会和姚耀东在一起。
祁芳刚参加工作那年,医院组织义诊活动,祁芳作为合作单位工作人员来协调场地,义诊活动设在城中村的小广场上。三月的风还带着凉意,祁芳裹紧外套,低头记录着老人的血压数据。她负责协调场地,从早上七点就开始摆放桌椅,此刻刘海已经被汗水粘在了额头上。
“需要帮忙吗?”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祁芳抬头,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站在面前,手里拿着听诊器。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胸牌上写着“高明辉外科”。
“谢谢,我这边快好了。”祁芳下意识擦了擦手上的墨水渍,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傻。
高明辉却笑了,指着她记录本上的一行数字:“这个舒张压是不是记错了?老人家刚才量的是85。”
祁芳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她慌乱地翻找橡皮擦,一缕头发垂下来扫在纸上。高明辉的手突然伸过来,在距离她脸颊几厘米处停住了。
“头发..”他轻声说,手指微微发颤,“沾到墨水了。”
那一刻,祁芳闻到他手上淡淡的酒精味,混着一丝柠檬洗手液的气息。
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是在一家24小时书店。祁芳选了一本《肖申克的救赎》,高明辉拿的是《外科手术图谱大全》。窗外突然下起暴雨,暴雨如注,下了一个小时,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看来只能在这过夜了。”高明辉开玩笑地说,却悄悄把外套披在祁芳肩上——书店空调太冷了。
凌晨两点,他们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分享同一副耳机听《Lucky》。祁芳昏昏欲睡时,感觉高明辉轻轻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睡吧,”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很温暖,“雨停了我叫你。”
祁芳假装睡着,心跳却快得像要冲出胸膛。高明辉的肩膀比想象中宽厚,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高明辉刚结束一台长达六小时的手术。祁芳在他公寓楼下等了四十分钟,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是她熬了三个小时的绿豆汤。
高明辉开门时,白衬衫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眼睛布满血丝。看到祁芳,他愣了一下,随即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
“让我抱一会儿。”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祁芳安静地任他抱着,感觉到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又快又重。不知过了多久,高明辉松开手,却突然捧起她的脸吻了下来。这个吻带着疲惫和渴望,还有一丝绿豆的甜味。
事情发生得很自然。高明辉的床上铺着浅蓝色床单,洗得发白却干净平整。当他解开祁芳衬衫第三颗纽扣时,手指明显在发抖。
“我是第一次...”祁芳小声说,不敢看他的眼睛。
高明辉的动作顿住了。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拉过被子裹住她:“那我们改天再...”
祁芳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很响,空调滴水的声音像秒针走动。高明辉每一个动作都轻得像是怕碰碎她,当疼痛袭来时,他吻掉她眼角的泪水,一遍遍说“对不起”和“我爱你”。
他一直在她耳边重复“马上就好”,却花了比预期长三倍的时间。突然,祁芳咬住了高明辉肩膀。他闷哼一声,更用力地抱住她,汗珠从下巴滴在她锁骨上。奇怪的是,汗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反而让她安心,就像小时候发烧被裹进晒过的棉被。
事后高明辉坚持用温毛巾给她擦拭,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术后患者。祁芳瞥见他腹股沟有道五厘米长的疤——大学时阑尾炎发作,他自己给自己做了初步诊断。
“疼吗?”她碰了碰那道疤。
高明辉抓住她手指按在自己左胸:“这里更疼。看你皱眉的时候。”
祁芳突然哭了。高明辉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却听见她说:“你以后...不要像我爸那样喝酒好不好?”
高明辉的表情变得无比认真。他拉起祁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发誓,永远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高明辉公寓的厨房很小,祁芳却爱上了在里面忙碌的感觉。她煲汤,做红烧肉,虽然第一次就烧糊了锅底。高明辉却吃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偷偷买了个不粘锅。最甜蜜的是周末早晨,祁芳总被高明辉的吻唤醒。他先刷完牙才来亲她,薄荷味里混着咖啡的苦涩。高明辉会把早餐端到床上。煎蛋永远有点焦,吐司抹太多果酱,但祁芳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公寓里冰箱上贴满便利贴。高明辉的字像所有医生一样难懂:“肉末茄子少油(病人复诊)”、“记得买创可贴(你脚后跟磨破了)”。祁芳的字圆滚滚的:“值班记得吃胃药”。
最难忘是高明辉第一次带她参加同事婚礼。她穿着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裙子,却被红酒泼脏。高明辉当即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在众人目光中提前离场。回家路上,他把她的高跟鞋拎在手里,背着她走过三条街。祁芳数着他后颈的汗珠,突然哭了。
“怎么了?”高明辉紧张地扭头。
“裙子...很贵...”
高明辉把她往上托了托,笑声震着她胸口:“傻姑娘,等我升主治医师,给你买十条。”
她已经和高明辉计划了婚礼,虽然预算紧张,但他们说好要租一套漂亮的婚纱,在郊外的小教堂办个简单的仪式。高明辉甚至偷偷学了吉他,想在她入场时弹奏《结婚进行曲》。
这些细节像珍珠项链一样串起他们的两年时光,直到高明辉父母的出现,把项链扯得粉碎。
自从见过高明辉父母,祁芳已经连续几天失眠了。每当闭上眼睛,高明辉母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就浮现在脑海,“我儿子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你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凭什么攀附我们家?”老太太的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而高明辉就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这些天,高明辉找过祁芳,祁芳躲着不见他。白天下了一天的雨按下了暂停键,祁芳加班到晚上,刚走出单位大门,高明辉把她堵在大门外面。
“小芳,我真的尽力了。”高明辉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糙。他几天没刮胡子,白大褂皱巴巴地挂在身上,领带歪到一边。“我妈闹着要喝农药,我爸现在还在家里守着她。”
“我知道。”祁芳说,声音出奇地平静,“你是个孝顺的儿子。”
高明辉踉跄着向前一步,想要抓住祁芳的手腕,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他们之间突然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墙上写满了他父母以死相逼的威胁和他自己的懦弱。
“再给我一点时间...”高明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祁芳终于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时间改变不了什么,”她说:“你父母永远不会接受一个父亲酗酒、家世普通、拿不出手的儿媳。”
高明辉离开了,祁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痛的抽搐起来,她一时没站稳,捂着胸口蹲了下来。
雨又下了起来,比白天更大了。祁芳站在单位门口,看着雨水在地面上汇成细流。她没有带伞,单薄的衬衫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公交站台在两百米外,但她突然失去了走过去的力气。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姚耀东的脸。“上车吧,你这样会感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