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又更新了视频。

镜头里，我刚下工，满身疲惫地递给她一个崭新的名牌包。

她“惊喜”地捂住嘴，眼含热泪：“儿子，妈知道你辛苦，怎么又给妈乱花钱。”

弹幕满是“神仙儿子”、“羡慕哭了”。

我老婆凌诺若立刻在评论区回复：“我老公常说，妈只有一个，再苦再累也要让妈过最好的生活。”

视频获得了百万点赞。

没人知道，这个包花光了我半个月的工资。

更没人知道，就在昨天，我从五十层高楼的吊篮上差点掉下去。

我拿着那笔用半条命换来的20万工伤赔偿款回到家。

我妈和诺若立刻围了上来，眼睛里放着光。

“达啊，妈的粉丝都想看你给我买辆车，就当是给妈的生日惊喜，你这钱正好够付首付！”

诺若也在一旁抹着泪：“老公，妈在网上被人捧着，我们做儿女的有面子。你就当为了我，满足妈这个心愿吧，不然她在粉丝面前下不来台……”

哦，原来我的命，只值她一个虚假的人设和她所谓的面子。

“来来来，达啊，站过来点，挨着妈。”

我妈张桂芬一手拿着手机支架调整角度，一手把我往那张铺着金丝绒桌布的长餐桌旁拽。

桌子正中央，巨大的五层蛋糕模型格外吸睛，20寸的大小搭配层层穿插的仿真水果，仿佛刚从甜品店出炉，精致又有冲击力。

周围簇拥着一堆看起来金光闪闪的“龙虾”、“鲍鱼”，近看全是塑料的，上面还沾着灰。

我身上这套租来的西装又紧又勒，腋下破了个口子，标签扎得我脖子后面**辣地疼。

“妈，这……是不是太假了点？”

我扯了扯衣领，感觉自己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浑身不自在。

“假什么假？拍视频，要的就是个氛围感，你懂不懂？”

张桂芬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呵斥。

“现在网上就流行这个，叫什么沉浸式体验豪门生活。粉丝爱看，看了就给妈点赞刷礼物。”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又立刻换上一副慈爱的笑脸。

“儿子，快，对着镜头笑一笑。想想妈养你多不容易。”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笑得真僵，跟谁欠你钱一样。”

她不满地撇撇嘴，扭头冲着里屋喊：“诺若，你快出来看看，你老公这什么表情？一点都不配合！”

话音刚落，我老婆凌诺若就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跑出来，眼圈红红的。

她把果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角落，生怕碰坏了那些塑料道具。

“老公，妈就这么点爱好，你就顺着她吧。”

她拉着我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小声哀求。

“妈在网上那么多人关注，她开心，我们这个家才能和睦啊。”

“你看你，又把诺若惹哭了。”

张桂芬立马把镜头对准了诺若，语气里满是心疼。

“我这儿媳妇，就是太懂事了，受了委屈也自己憋着。不像某些人，一点都不知道心疼长辈。”

诺若吸了吸鼻子，对着镜头挤出一个贤惠的微笑。

“妈，不怪老公，他上班太累了。老公，你快坐下，妈的生日宴马上就要开席了。”

我看着她们俩一唱一和，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

一个是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虚荣心，一个是为了她那个“贤惠儿媳”的身份。

她们期待的眼神像两张网，把我牢牢困在原地。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想说的话，连同刚从工地带回来的一身尘土，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坐下，拿起桌上的假酒杯，对着镜头。

“妈，生日快乐。”

张桂芬的手机里，立刻传出粉丝们此起彼伏的赞叹。

“儿子太孝顺了！这生日宴太豪华了！”

“芬姨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我妈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举起手机，对着镜头里的我，像是在展示一件价值连城的战利品。

“这算什么？我儿子说了，以后每年都给我办，一年比一年好！”

诺若在一旁拼命点头，眼里的泪花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看起来感动极了。

“是啊，我老公最孝顺了。”

没人看见，桌子底下，我的手死死握着，那枚扎人的西装标签，已经把我的皮肤硌出了一道血痕。

这场闹剧，终于在半夜十二点结束。

我妈心满意足地盘点着今天的直播收入，诺若则跪在地上，用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塑料龙虾。

我脱下那身滑稽的西装，换上自己满是油漆点子的工服，感觉终于能喘口气了。

“老公，你明天把西装还回去的时候，顺便把那家店的道具租金结一下，一共八百。”

诺若头也不抬地说。

“今天妈直播打赏收了三千多呢，怎么还要我付？”

我忍不住问。

诺若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老公，你怎么能这么跟妈计较？妈直播赚的钱，那是她的本事。我们做儿女的，给妈的生日花点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浴室。

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我才感觉自己被烈日和人心架在火上烤了一天的心，稍微冷却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