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刚到科室,就看见王建国黑着一张脸坐在办公室里。
“余兆!你过来!”
他看见我,跟看见了阶级敌人一样。
我慢悠悠地走过去,把包放下。
“王主任,早。”
“早什么早!”他一拍桌子,“你知道你昨天干了什么好事吗?金夫人投诉到院办去了!说你态度恶劣,顶撞病人!”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王建国气得笑了起来,“事实就是,金夫人是我们的财神爷!她随便动动手指头,捐个楼,都比我们整个科室一年的经费还多!你得罪她,就是跟我们整个科室过不去!”
“所以,我应该满足她把咨询室改成她家客厅的要求?”我反问。
王建国噎了一下。
“那……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态度!态度懂吗?人家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跟她顶嘴?”
“我的身份是医生,她的身份是病人。在诊室里,我们是平等的。”
“平等个屁!”王建过彻底撕破了脸皮,“余兆我告诉你,别给我整这些虚的!下午金夫人还要来,你必须,给我,当面,给她道歉!”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我不呢?”
“不?”王建国冷笑一声,“那你就等着吧。有的是办法让你滚蛋。”
我没再理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打开电脑,继续写我的评估报告。
【科室主任王建国,为讨好权贵,向一线医生施压,要求其违背职业道德,存在严重管理问题。建议:撤销其主任职务,进行再培训或直接辞退。】
下午,金夫人和陈朗果然又来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工人,抬着一个崭新的饮水机。
是那种看起来很高级,能出气泡水的款式。
“王主任,”金夫人看都没看我,直接对闻讯赶来的王建国说,“这个,就放这儿了。以后我来的时候,就用这个。”
王建国笑得脸上褶子都开了花。
“哎哟,金夫人您太客气了!真是太感谢您了!小余,还愣着干什么,快谢谢金夫人!”
他冲我使眼色。
我坐在椅子上,没动。
“王主任,我昨天说过了,医院有规定,不能接受私人物品。”
王建国的脸瞬间垮了。
“你……”
“哎,余医生就是太讲原则了。”陈朗笑嘻嘻地走过来,把手搭在我办公桌上,“不过,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们也是为了大家好,你说是不是?”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离我的手很近。
我把手收了回来。
“既然余医生这么坚持,”金夫人开口了,她今天似乎心情不错,“那这个饮水机,就算我送给王主任你个人的。你放哪儿,就是你的事了。”
王建国立刻眉开眼笑:“谢谢金夫人!谢谢金夫人!”
他指挥着工人把饮水机放在了墙角,然后亲自插上电,接了一杯水,恭恭敬敬地递给金夫人。
一场闹剧。
“好了,王主任,你先出去吧。我和余医生要开始‘治疗’了。”陈朗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个下人。
王建国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咨询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余医生,昨天回去我想了想,”金夫人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我觉得你说的对,心理治疗嘛,不能光靠物质。”
我有点意外,看着她。
“所以,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新的治疗方案。”
她朝陈朗递了个眼色。
陈朗从他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了一堆东西。
画笔,颜料,还有一大卷白色的画布。
他把画布在地上铺开,挤上五颜六色的颜料。
“这是什么?”我问。
“艺术疗法。”陈朗说得一本正经,“我最近在学画画。我发现,通过色彩的自由挥洒,可以很好地释放内心的压抑。今天,我来带我姨妈,也带你,一起体验一下。”
他说着,脱掉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恤。
然后,他用画笔蘸了点红色的颜料,猛地朝画布上一甩。
颜料点子溅得到处都是。
有几点,甚至溅到了我的白大褂上。
“你看,”他兴奋地说,“这就是释放!自由!是不是感觉很棒?”
金夫人拍着手,一脸赞许:“小朗真有天分!这画得真好!”
我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和白大褂上的红点子,面无表情。
“陈先生,请问你有绘画治疗师的从业资格证吗?”
陈朗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证?”
“艺术疗法是心理治疗的一种,需要经过专业培训的治疗师来引导。否则,不但没有效果,还可能对患者造成二次伤害。”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这种行为,在我看来,不是艺术。是捣乱。”
“你!”陈朗的脸涨红了。
“还有,”我指了指我的白大褂,“你弄脏了我的工作服。请你现在,立刻,把这里恢复原样。”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陈朗彻底被激怒了,“弄脏你的衣服是看得起你!一件破白大褂,我赔你一百件!”
“我不需要你赔。”我看着他的眼睛,“我需要你,道歉。然后,把它收拾干净。”
我们的距离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和金夫人同款的香水味。
他大概从没被一个女人用这种眼神看过。
不是仰慕,不是痴迷。
是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
他愣住了。
“小朗,跟她废什么话。”金夫人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余医生,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我们是来消费的,是你的客户。客户就是上帝,懂吗?”
“在医院里,只有病人和医生。”我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上帝。”
“好,好,好。”金夫人气得连说三个好字,“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张主任吗?我是金秀雅……对,我在你们医院心理科……你们这儿有个叫余兆的医生,态度极其恶劣,还人身攻击我的家人……对,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不然,我们集团给你们医院的那笔捐款,我看就没必要了。”
她挂了电话,冷笑着看我。
“余医生,我们等着瞧。”
五分钟后,王建国和院办的张主任一起冲了进来。
张主任是个快五十岁的地中海,一进来就点头哈腰。
“金夫人,误会,都是误会!您消消气!”
然后他转向我,脸色一变。
“余兆!怎么回事!赶紧给金夫人和陈先生道歉!”
我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演得真好。
一出活灵活现的“权势压人”大戏。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然后,我按下了桌上的一个紧急呼叫按钮。
这个按钮,是用来应对有暴力倾向的病人的。
直通医院保安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