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他们都说你是意外。
我不信。
葬礼那天,冰冷的雨水砸在黑色的大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跪在泥泞里,看着墓碑上妈妈的笑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我的世界忽然扭曲了。
眼前的景象猛地向下一沉,视野变得低矮,黑白分明。
空气中,泥土的腥气、雨水的湿气,还有一种……陌生的狗毛味道,浓烈得刺鼻。
一个尖利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看什么看,一只土狗,滚远点!”
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依旧跪在墓碑前。
幻觉?
可那声音,那气味,真实得可怕。
我僵硬地转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马路对面,一栋崭新的别墅门口,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正嫌恶地踢开脚边的一条灰色土狗。
那条狗,我认得。
它叫灰团。
就是它,在一个星期前,从楼梯上猛地窜出来,将买菜回家的妈妈吓得失足滚落。
是它,害死了我妈。
而它的主人,就是对面别墅里刚搬来不久的林家。
他们甚至没有一句道歉,只轻飘飘地用一句“狗不懂事,我们也很遗憾”就打发了上门讨要说法的爸爸。
警察也说,这是意外。
意外。
多轻巧的两个字,就抹去了一个人的一生。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我胸腔里喷涌而出。
我猛地站起来,双眼赤红,疯了一样冲过马路。
“苏明!你干什么!”爸爸在身后惊呼。
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眼里只有那条狗,和那个女人。
“是你!是你们害死了我妈!”我嘶吼着,冲到别墅门口。
那女人,林家的女主人张兰,被我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疯了吗?”
“我们已经说过了,那是个意外!你妈自己不小心,关我们家狗什么事?”
她的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不小心?
我妈在那条楼道里走了二十年,闭着眼睛都不会摔倒!
“我要你们给……”
我的话还没说完,别墅的大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是林家的男主人,林伟。
他穿着昂贵的丝质睡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傲慢和不耐。
“闹够了没有?”
“一个意外而已,没完没了了是吧?”
“再在这里胡搅蛮χαν,我就报警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
我死死地瞪着他,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畜生。”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林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把他给我扔出去。”
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我往外拖。
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就在我被拖到门口的时候,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袭来。
我的视线再次降低,看到了保安粗糙的皮鞋,闻到了灰团身上传来的恐惧气味。
然后,我听到了林伟冰冷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别留下什么手尾。”
张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放心吧,楼道里那个东西早就弄掉了,保证谁也看不出来。”
“那条老狗也吓破了胆,绝对不敢再乱叫。”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保安松开了手,我踉跄着摔在冰冷的雨水里。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扇缓缓关闭的华丽大门。
处理干净?
什么东西?
老狗?是在说我们家养了十多年的大黄吗?
妈妈出事那天,大黄确实叫得很凶,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爸爸说,可能是被吓到了。
现在想来,一切都不对劲。
这不是意外。
绝对不是。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我在三伏天里如坠冰窟。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
我要进去。
我要搞清楚,他们到底对我妈做了什么。
而我的眼睛,就是那条害死我妈的狗。
我被爸爸强行拉回了家。
“苏明,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进门,爸爸苏建国就爆发了,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疲惫。
“你妈已经走了,你非要把这个家也闹散才甘心吗?”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该怎么说?
说我能听到那条狗听到的声音,看到它看到的东西?
说我听见林家人在讨论如何“处理干净”证据?
他不会信的。
他只会觉得我因为妈妈的去世,悲伤过度,精神失常了。
“爸,那不是意外。”我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吐出这一句。
“够了!”
苏建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子嗡嗡作响。
“警察已经结案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现实!”
“你再去闹,除了让他们看我们家的笑话,还有什么用?”
现实?
现实就是我妈死了,凶手却在隔壁谈笑风生,甚至连一句真诚的道歉都没有。
我凭什么要接受!
我没有再和他争辩,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我浑身都在发抖。
愤怒,无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悲伤,几乎要将我吞噬。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刚才那种奇异的感觉。
那种视野下沉,嗅觉和听觉被无限放大的感觉。
我要再次连接上那条狗。
我要知道,他们口中“处理干净”的,到底是什么。
我在房间里枯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
爸爸在外面敲了几次门,我都没有回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路灯亮起,将房间映出一片昏黄。
我集中全部精神,在脑海里一遍遍地描摹着灰团的模样。
那身灰扑扑的毛,那双总是带着点惊恐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视野猛地一沉!
我又变成了那条狗。
这一次,我身处一个昏暗狭窄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怪味。
我“看”到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
笼子外面,是别墅的地下室。
几个空置的红酒架歪倒在一边,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
看来,林家人并没有把这条“惹了祸”的狗当回事,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关起来。
也对,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条随时可以丢弃的土狗。
就像我妈的命一样,不值钱。
我压下心头的恨意,努力控制着这具“身体”,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地下室的门紧闭着,什么也听不见。
就在我有些失望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吱呀——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一道光线照了进来。
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走了下来,看年纪不过七八岁。
是林家的女儿,林芊芊。
她手里端着一个小碗,里面似乎是些剩饭剩菜。
“灰团,吃饭了。”
她的声音怯生生的,和我白天听到的张兰那尖利的声音截然不同。
她走到笼子前,蹲下身,将碗从栏杆的缝隙里推进来。
我“闻”到了米饭和肉汤的香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渴望的呜咽。
但我强行抑制住了这股属于狗的本能。
我不是畜生。
我是苏明。
林芊芊看着笼子里一动不动的“我”,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担忧。
“灰团,你怎么不吃呀?是不是生病了?”
她伸出小手,似乎想摸一摸“我”的头。
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笼子的时候,楼梯口传来张兰不耐烦的喊声。
“芊芊!磨蹭什么呢?赶紧上来!那一身脏味,熏死人了!”
林芊芊吓得一个哆嗦,闪电般缩回了手。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地对笼子里的“我”说:“灰团你快吃,吃了就有力气了。妈妈不让我养你,但你乖乖的,她就不会把你扔掉了。”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地跑上了楼。
地下室的门再次被关上,世界重归黑暗。
我“看”着碗里的饭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扔掉?
原来,他们从没想过要为这条狗负责。
用完之后,就像扔垃圾一样扔掉。
忽然,我的鼻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味。
不是饭菜的香气,也不是地下室的霉味。
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一丝甜腥味的化学品气味。
这股味道很淡,混杂在各种气味中,几乎无法察觉。
但这味道,我无比熟悉!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
是它!就是这个味道!
妈妈出事那天,我冲下楼,扑在她身上的时候,就在楼道的空气中闻到过这种味道!
当时我被巨大的悲痛淹没,根本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那种味道绝不应该出现在居民楼的楼道里!
为什么灰团的身上,会有这种味道?
我控制着这具身体,拼命地嗅闻着。
味道的来源,是爪子。
是它的四只爪子上,都沾染了这种化学品!
林伟那句“处理干净了吗”瞬间在我脑海中回响。
他们处理的,就是这种化学品留下的痕-迹!
他们在我家的楼道里,使用了这种东西!
然后,他们让灰团冲出去,制造了那场“意外”!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这不是简单的惊吓,这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从我的四肢百骸升起,瞬间席卷了我的全部理智。
我要杀了他们。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强烈的恨意冲击着我的神经,我的意识一阵恍惚,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地晃动、撕裂。
下一秒,我猛地睁开眼。
我依旧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窗外的月光清冷。
但我的鼻腔里,还残留着那股淡淡的化学品甜腥味。
那不是幻觉。
是真的。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对面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
它像一头蛰伏在黑夜中的巨兽,华丽、冰冷,充满了罪恶。
林家。
我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