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从背后传来，消毒水的气味蛮横的钻进鼻腔，天花板上的灯管一根根向后飞速掠去，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白色轨道。

我躺在移动病床上，正被推向决定我生死的那个房间——手术室。

我的身体很虚弱，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但我还是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微微侧过头，想从半开的病房门缝里，再看一眼我的妻子跟女儿。我渴望从她们脸上看到一丝不舍一丝担忧，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能成为我接下来面对那百分之十死亡率的勇气。

病床经过门口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我看到了她们。王丽正靠在走廊的墙上，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五颜六色的光，应该是在看什么短视频。林梓玥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晃荡的两条小腿，手里拿着一根棒棒糖，舔得正欢。

她们的脸上，没有担忧没有不舍，甚至没有丝毫的凝重。那份轻松跟惬意，与这条通往生死的走廊格格不入。

我的心，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就在病床即将滑过门缝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女儿清脆天真的声音，那声音穿透了推车轱辘声护士的脚步声，像一把精心打磨过的淬毒尖刀，精准无比的刺入我心中最柔软最没防备的地方。

“妈妈，”林梓玥仰着小脸，棒棒糖在嘴里含糊的滚动着，“等爸爸死了之后，能不能赶在我生日之前，跟朱爸爸领证呀？”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空，只剩下这句恶魔般的童言在耳边无限回响。

“这样，”女儿的声音还在继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我的生日愿望就能实现啦！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团圆啦！！！”

一家人...团圆...

这四个字，像四颗烧红的钉子，狠狠的钉进我的灵魂。我为了这个家，拼尽全力，燃烧生命，甚至不惜赌上性命去做一场九死一生的手术，到头来，在她们的未来规划里，我的死亡，竟然是她们“一家团圆”的必要前提。

我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绝望的等待着王丽的反应。我多希望她能呵斥女儿，哪怕只是一句“不许胡说”，都能证明我这十年的付出，还不至于完全化为泡影。

然而，我听到的是王丽几乎没丝毫犹豫，柔的令人发指的回应。

“好。”

只有一个字。轻描淡写，温言软语，就像在答应女儿去买一个新玩具那样自然。

“耶！太棒啦！”女儿满足的欢呼起来，棒棒糖在她嘴里转得更快了。

“轰——”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所有信念所有爱所有付出，都化作无数黑色碎片，在我眼前纷飞坠落，最终归于死寂虚无。

护士还在推着我前行，手术室那扇泛着金属冷光的门越来越近。

死亡，似乎也越来越近。

但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之中，就在那片死寂的废墟之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意志，却从地狱的深处，顽强的升腾而起。

那不是求生的欲望，因为支撑我活下去的“爱”跟“责任”已经死了。

那是一股...纯粹的，黑暗的好奇心。

我要活下来。

我必须活下来。

不是为了爱，不是为了家。

我只是...很想很想亲眼看看，这对蛇蝎心肠的母女，在我“死”后，她们所期盼的那个“团圆”，最终会迎来一个怎样盛大而华丽的结局。

我，要做这场好戏的，第一个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