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心七年终成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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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落在海城“萌芽”幼儿园色彩斑斓的塑胶操场上。空气中飘荡着孩子们稚嫩的欢声笑语,像一串串清脆的风铃,敲碎了午后静谧的空气。

苏念安穿着卡其色风衣,里面是合身的白色针织衫和米色长裤,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柔和的侧脸。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她眼角添了几道极淡的纹路,沉淀下温和从容的气质。那份曾经的苍白脆弱被一种坚韧的内核撑起,如同历经风霜的瓷器,温润而有力量。

她弯着腰,耐心地整理着一个名叫朵朵的小女孩外套上的毛绒兔子帽子。小女孩仰着脸,大眼睛忽闪忽闪:“苏老师,我妈妈今天下班晚,我会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小朋友吗?”

苏念安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轻轻捏了捏小女孩肉乎乎的脸颊:“不会的朵朵宝贝,苏老师会陪你等妈妈。你看,小哲不也还在等爸爸吗?”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旁边安**在小凳子上的男孩。

男孩叫沈哲,约莫五六岁的模样。他穿着干净整洁的深蓝色小外套,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跑闹,只是安静地坐着,手里翻着一本小小的、画着各种交通工具的图画书。阳光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映出健康的光泽。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专注的神情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安静和沉稳。

苏念安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时,总是不自觉地多停留几秒。那眉眼轮廓,那安静时微微抿起的唇角……总让她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勾起一些深埋在岁月尘埃下的、模糊不清的碎片感。她甩甩头,将这点异样归咎于职业习惯——每个孩子在她眼里都是独特的珍宝。

“苏老师,”朵朵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小手指着幼儿园大门的方向,“你看那个叔叔,他站在那里好久了哦,一直看着我们这边。”

苏念安直起身,顺着朵朵指的方向望去。

幼儿园高大的黑色雕花铁艺大门外,人行道上挺拔地立着一个男人。纯黑色羊绒大衣剪裁极其合体,将他高大的身躯勾勒得如同冷硬的雕塑。春日的暖阳落在他身上,却没能融化他周身一丝一毫的寒意。他站在那里,像一块骤然坠入温室的寒冰,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强大气场。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骤然凝固。

苏念安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如同被急速冷冻的面具。浑身的血液像是被瞬间抽干,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回心脏,撞击出沉重而混乱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喧闹的童声,隔着七年漫长而刻骨的时光,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沈聿。

那张曾在她无数个噩梦中反复出现的脸,此刻清晰地烙印在春日的阳光里。俊美依旧,轮廓深邃得如同精心雕琢,却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迫人的冷厉和深不可测。那双眼睛,狭长,幽深,此刻正直直地、穿透一切障碍地锁在她身上。目光不再是五年前那种看待物品般的冰冷评估,而是充满了某种翻江倒海、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激烈情绪——震惊,难以置信,狂怒,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她吞噬的探究。

苏念安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脚下像是踩在了虚软的棉花上。她猛地转过头,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身边一个稳固的支点——她的指尖碰到了安**在小凳子上的沈哲柔软的肩膀。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滴水。

铁门外,一直如同凝固雕像般的沈聿动了。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周身寒冰乍破,爆发出骇人的气势。他不再满足于仅仅隔着铁门的注视,几步就迈到紧闭的幼儿园黑色雕花铁艺大门前。

“开门!”男人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滚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强行压抑的狂怒,重重砸在安静的午后空气中。

门口的保安被他瞬间爆发出来的强大气场震慑住,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去按电动门的开关。

“不准开!”苏念安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尖锐,瞬间压过了孩子们残余的嬉闹声。她像一头护崽的母兽,猛地将沈哲小小的身体完全挡在自己身后,原本温和的双眼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几步之外的沈聿身上。胸脯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剧烈起伏着。

她的手紧紧护着身后的男孩,指尖冰凉,甚至能感受到孩子微微僵硬的身体透过薄薄衣物传来的细微颤抖。沈聿的目光,那双燃着赤红火焰的眼睛,越过她的肩膀,死死地、如同钢锥般钉在了她身后的沈哲脸上。

那目光太过锐利,太过**裸的审视,带着一种要将人剥皮拆骨的穿透力。

沈哲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压迫感的注视吓到了,小小的身体又往后瑟缩了一下,几乎完全藏在苏念安的身后,只露出一双带着惊恐和好奇的眼睛。

“孩子……”沈聿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生生磨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那双眼睛,如同燃着地狱之火,死死锁住苏念安苍白如纸的脸,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寒的利刃,清晰地切割开四周凝固的空气:

“这孩子……是谁的?”

阳光依旧明媚,温暖地洒在“萌芽”幼儿园色彩斑斓的操场上。然而此刻,这方小小的天地却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寒之中。孩子们早已停止了嬉闹,怯生生地躲在老师身后,不安地望着大门外那个散发着骇人气息的黑色身影和挡在他们身前、浑身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的苏老师。

沈聿的问题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念安的耳膜,直刺心底最深的疮疤。

孩子是谁的?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摁在她尘封了七年的伤口上,瞬间激发出撕裂灵魂的剧痛。那个冰冷的雨夜,那个护不住孩子的无能母亲,那份刻骨铭心的绝望和失去……所有被封存的黑暗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垮了她用七年时间辛苦构筑的堤坝。

她护着沈哲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内侧的软肉,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沈先生,”苏念安的声音终于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气,又异常地清晰、稳定,如同冰层碎裂前最后的坚固,“这里是幼儿园,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报警。”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目光如冰刃,径直射向那个不知所措的保安,“王师傅,关门!报警!”

保安被她语气里的决绝和凛然惊得一哆嗦,立刻反应过来,慌忙按下关门键,同时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的对讲机。

沉重的电动铁门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缓缓合拢。

门缝越来越窄。

沈聿高大的身影就立在即将关闭的门缝外,一动不动。他没有试图闯进来,也没有因苏念安的警告而有丝毫退缩。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目光穿过越来越窄的门扉,像两条无形的冰冷锁链,牢牢锁在她脸上,锁在她身后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惶不安的男孩脸上。

当两扇沉重的黑色铁门最终“咔哒”一声彻底合拢,将他隔绝在外时,苏念安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虚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风一吹,刺骨的冰凉。

“苏老师?苏老师你没事吧?”旁边的老师担忧地扶住她的胳膊。

苏念安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指尖的颤抖。她摇摇头,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赫然是几个月牙形的、渗出血丝的掐痕。她转过身,蹲下来,动作轻柔地将沈哲完全揽入怀中。

“没事了,小哲,没事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带着安抚的暖意,轻轻拍着男孩单薄的后背,“那个叔叔……已经走了。不怕,老师在这里,老师保护你。”

沈哲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依旧有些僵硬,他抬起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惧,小声问:“苏老师……那个叔叔……好凶。他认识你吗?”

苏念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看着孩子清澈眼中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喉咙堵得发紧。她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极为艰难地、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不认识。老师不认识他。”

七年的平静如同纸糊的城堡,在那个春日午后被沈聿的出现轻易戳破。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苏念安的心脏。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苏念安就带着沈哲离开了他们住了几年的那个安静老小区。她牵着孩子冰凉的小手,步履匆匆,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里面塞着母子俩最必需的东西。她甚至没有去幼儿园辞职,只在路上用新办的匿名电话卡,给园长发了一条简短到近乎冷漠的短信:“因紧急私事,即刻离职。抱歉。”

她不知道沈聿是如何找到“萌芽”幼儿园的,也许是庞大的信息网络,也许是某个不经意的疏漏。她只知道,海城不能再待了。沈聿的出现,如同一只闯入羊群的猛兽,昭示着她自以为安全的角落早已暴露。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苏念安记忆中另一段颠沛流离的灰暗旅程。她带着沈哲,像惊弓之鸟,频繁地更换城市,更换蜗居的简陋出租屋——偏僻的城郊结合部、老旧的筒子楼、墙壁渗着水渍的半地下室……她用现金支付房租,拒绝留下任何电子痕迹,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敢超过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