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心七年终成劫

开灯 护眼     字体:

全文阅读>>

生活的拮据刻在每一处细节:超市打折时抢购的临期面包,反复缝补的衣物,孩子生病时她彻夜不眠守在床边硬熬……沈哲很懂事,从不吵闹,只是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里,渐渐染上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默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惶。他不再问起那个幼儿园门外“很凶的叔叔”,却在每次看到苏念安深夜对着窗外发呆、或者听到稍大的敲门声就骤然紧绷的肩膀时,会下意识地靠过来,伸出小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这种无声的依赖和守护,成了苏念安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却也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是她,将这个本该拥有无忧无虑童年的孩子,拖入了这场无止境的逃亡风暴。

时间在担忧和困顿中悄然滑过五年。沈哲十二岁了,个子抽高了不少,安静的性子却越发明显。他喜欢看书,尤其喜欢自然科学和机械原理,常常对着二手书店淘来的破旧科普书籍一看就是半天,小小的出租屋里贴满了他自己绘制的、充满想象力的图纸。他似乎继承了某个男人惊人的专注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却丝毫没有继承到那份迫人的冷厉。

这天傍晚,窗外下着瓢泼大雨。出租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书桌上一盏旧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沈哲坐在小凳子上,专注地拼装着一个复杂的乐高宇宙飞船模型。苏念安坐在旁边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手里缝补着他校服肘部磨破的洞。针线在布料间穿梭,发出规律的细微声响。

“妈妈,”沈哲忽然抬起头,鼻梁上架着一副他用零花钱在旧货市场淘来的、度数不太合适的旧眼镜(他坚持说看书时需要),镜片后那双清澈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苏念安,“我想参加下个月市里的青少年科创比赛。老师说我上次设计的那个小型风力发电模型想法很好。”

苏念安手中的针线骤然停住。她抬起头,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难得一见的兴奋光芒。那光芒,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她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涟漪。是啊,孩子需要舞台,需要被认可,需要阳光下的奔跑和欢笑。难道真的要因为她的恐惧,将他永远禁锢在这逃亡的阴影里吗?

“你……想去参加?”苏念安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嗯!”沈哲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充满了憧憬,“老师说,如果能获奖,也许能被更好的中学看中,还有奖学金……这样,”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孩子气的体贴,“妈妈的负担就能轻一点了。”

窗外雨声哗啦啦响成一片。屋内灯光昏黄,映照着孩子清澈眼底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苏念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发痛。五年了,她像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以为躲藏就能换来安宁。可孩子悄悄长大了,他渴望阳光下的奔跑,他有自己的翅膀想要展开。

她看着沈哲鼻梁上那副不太合适的旧眼镜,看着他校服肘部磨出的毛边,看着他在昏黄灯光下因为谈及梦想而熠熠生辉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愧疚和迟来的勇气猛地涌上心头。她是母亲,她的恐惧不该成为孩子未来的牢笼。

针尖不小心刺破了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迅速冒了出来。她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点鲜红,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去参加吧。妈妈支持你。”

沈哲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

城郊老旧的出租屋窗外,城市的光晕在远处模糊地亮着。苏念安坐在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手里捏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

是沈哲参加的那个青少年科创大赛的决赛通知。孩子凭借那个构思巧妙的小型风力发电模型,一路过关斩将,闯进了决赛圈。决赛地点,赫然标注在海城……那个她拼尽全力逃离的城市。

指尖划过那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带着细微的颤抖。海城。沈聿的城。心脏的位置骤然传来一阵紧缩的闷痛,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妈妈?”沈哲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传来。他刚洗完澡,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睡衣,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他敏感地捕捉到了母亲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苍白和凝重,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角,小声问:“是不是……比赛的地方……你不喜欢?”

苏念安猛地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通知单折好,藏进旁边的书本底下。她抬头,努力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揉了揉儿子湿漉漉的头发:“没有的事。妈妈只是……有点意外,决赛会在海城举行。那里……妈妈以前在那里待过。”她避开了“住”这个字眼。

沈哲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孩子气的兴奋:“真的吗?那妈妈对那里熟悉吗?老师说决赛场地很大,还有电视台会来拍呢!”他顿了顿,眼中的光芒被一丝担忧取代,“可是……妈妈你去的话……会不会……”他想问“会不会害怕”,却懂事地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儿子眼中那份纯粹的期待和对她情绪的担忧,像两股相反的力量拉扯着苏念安的心脏。她看着孩子那张日渐褪去稚气、显出清俊轮廓的脸,看着他对知识近乎天然的渴求和此刻眼中闪烁的、对更大舞台的向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了她。五年了,像只活在阴影里的老鼠。为了什么呢?为了躲避一头也许早已将他们遗忘的猛兽?而代价,却是孩子本该飞扬的羽翼。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决绝的清明。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哲微凉的手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稳:

“妈妈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