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镜中魅影

接下来的几天，张浩活得像个游魂。他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阳台上那个破纸箱被他拖出来，用剪刀疯狂地剪开塑料袋，掏出那台老旧的POS机，狠狠地砸在地上，又用锤子将其彻底捣毁，变成一堆塑料和电路板的碎片。他把这些碎片分装进几个黑色垃圾袋，扔到了几条街外的不同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家，反锁了所有门窗，拉紧了每一片窗帘，将外界的光线彻底隔绝。他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试图用这种方式构筑一个安全的堡垒。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他总觉得在窗帘的褶皱里，在家具的阴影背后，在天花板的角落，有一双眼睛，一刻不停地、怨毒地注视着他。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冰冷，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的甜腥气。

他不敢关灯睡觉，卧室的顶灯连续亮了几个通宵，刺目的光线让他眼睛干涩疼痛，精神却始终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谵妄状态。

第三天晚上，他实在受不了身上黏腻的汗渍和那股仿佛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恐惧气味，决定去冲个澡。洗手间的灯是温暖的黄色，但他走进去时，却感觉比客厅还要阴冷。

他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让他感到陌生。眼窝深陷，周围是浓重的黑眼圈，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短短几天，他像是被抽走了十年精气。

他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他俯下身，将刺骨的冷水用力拍在脸上，希望能借此驱散脑中的混沌和那种如附骨之疽的恐惧。

冷水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他打了个剧烈的寒颤。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双手撑在冰凉的陶瓷台面上，低着头，任由水珠从发梢滴落。

当他再次直起身，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水珠，下意识地看向镜子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镜子里，在他的身后，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的轮廓。穿着一件他依稀觉得有点眼熟，但此刻绝不愿去细想的白色连衣裙。她的身形有些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又像是隔着一层布满水汽的毛玻璃。

但有些部分，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的脸是青紫色的，布满了细密的、像是冻伤或者窒息导致的尸斑。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浑浊的、死鱼肚子一样的眼白，正从镜子里，直勾勾地、空洞地“凝视”着他。

而她的脖颈上，紧紧地、深深地缠绕着一圈POS机用的打印纸带。那纸带不像普通的纸张那样柔软，反而像是有生命般，死死地嵌进了她青紫色的皮肉里，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凹陷。纸带的末端，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某种不存在的微风轻轻晃动。

张浩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在疯狂尖叫。

他猛地回头！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淋浴区的磨砂玻璃门静静地关着，门帘纹丝不动。冰冷的瓷砖地面反射着灯光，没有任何脚印或水渍。

是幻觉！绝对是幻觉！他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告诉自己这都是精神压力导致的。他需要镇定，需要……

他再次鼓足勇气，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向镜子。

她，还在那里。

而且，更近了。

刚才还在他身后一米多远的位置，此刻，她的虚影几乎就贴在他的后背。那张青紫浮肿的脸庞，歪在一个极其不自然的、仿佛颈椎已经断裂的角度，从张浩的肩膀上方探出来，与他一同映在镜中。

他甚至能“看”清她脖子上纸带上的细微纹路和模糊的字迹残影，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陈年泥土腥气和一丝铁锈味的“呼吸”，吹在了自己的后颈皮肤上，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镜中的她，那没有瞳孔的眼白，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锁定了他镜中影像的眼睛。

“呃……啊——！”张浩终于从僵直中挣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叫，积攒了几天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失去理智般地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镜子里那张鬼脸！

“哐啷——哗啦！”

镜面应声碎裂，变成无数片锋利的、不规则的碎片，像一场银色的雨，哗啦啦地散落在洗手池和地板上。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出他此刻惊恐到扭曲变形的脸，和无数个女人诡谲的、破碎的虚影。

几片锋利的玻璃碴划过他的手背和指关节，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落在白色的陶瓷洗手池里，晕开一小团一小团刺目的红。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肾上腺素淹没了这一切。

他惊恐地喘息着，眼球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那些碎裂的镜片。

所有的碎片里，那个女人都在。她的形象因为镜面的破裂而被割裂、扭曲，变得更加怪诞恐怖。

而且，所有的她，都缓缓地、同步地，咧开了嘴。那不是笑，是一个极度怨毒的、撕裂的弧度，一直延伸到耳根，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到牙齿的口腔。

紧接着，从那些碎裂镜面背后的墙壁缝隙里，开始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它们不像鲜血那样流动迅速，反而更像某种浓稠的糖浆，缓慢地、一滴滴地滚落下来，沾染了镜子的碎片，滚落在他白色的洗手池上，溅开一朵朵诡异而刺目的暗红色血花。

空气中，那股腐烂的甜腥气，瞬间变得浓烈无比。

张浩甚至能听到，一个极其细微、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冰冷的湿气：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