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门锁换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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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关了焊台,把烙铁搁回架子,屋里只剩风扇“吱呀”一遍遍扫过。手机在桌上亮了一下,是门铃云存储的推送:凌晨一点三十七分,门前有人停留十七秒。

他点开回放。

画面里有雾,灰色SUV靠边熄火,后排车门推开一条缝。林笙先伸出一只脚,鞋跟蹭在地砖上,像是在找力点。她下车,回头说了什么,嘴型很短,像“嗯”。一个男人的手从车里伸出来,搭在她小臂上。她往后抽了两下,第三下才抽开,手背撞了门框。她扯了扯袖口,站了三秒,转身,走向楼道。

江湛把进度条拖回,又看了一遍。时间戳、帧率、噪点,他都看。最后停在男人的手指上,有薄茧,指尖偏白,像常年摸粉镁的人。他没放大,按下静音,退出。

窗外街口传来夜跑的脚步声。江湛把客厅的网关重启了一次,检查日志:凌晨一点到两点,所有内网设备正常,门锁没有开关记录。他想了想,把门锁的远程临时密码关掉,又把访客权限删了两个过期的编号。

林笙洗完澡出来,头发披在肩上,水汽带着淡淡洗发水味。她看见他还没睡,侧头笑了一下。

“你怎么又看设备?”她拿毛巾擦头发,“你到家就像保安巡逻。”

“有人逗留。”江湛把手机翻面,“刷了条提醒。”

“谁啊?”她随口问,然后接上,“别又是那只流浪猫,它老在咱家门口蹭。”

“车。”江湛说。

她“哦”了一声,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走过去从冰箱里拿水:“我今天加了晚班,健身房那边出了点教学事故,合伙人拉我去写材料。”她看他,“你别皱眉,我真的就是加班。”

“几点结束。”

“差不多一点。”她喝水,嘴角被冰碰得一颤,“你别审问我,我累炸了。”

“没人审问。”江湛起身,把桌面收拾整齐,“明天再说。”

“明天说什么?”她盯着他,“你要说,就现在。”

江湛看她几秒:“门口的车和你说了什么。”

“送我回来的。”她把水瓶“咔哒”一合,“健身房合伙人,姓齐。你又不是不认识。你别拿设备细节搞我,这是误会。”

“我没说不是误会。”江湛拿起垃圾袋,“睡吧。”

她站住,盯着他把垃圾系紧,走到门口换鞋。她盯住他手上那枚薄茧,忽然笑出来。

“江湛,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搜我的手机。”

“没必要。”他按下门锁内侧按钮,听见“滴”的一声,“手机有你的隐私,设备有我的工作。各看各的。”

“你这人真讨厌。”她嘟囔,“什么都按规矩来,把我当外人。”

“不是外人。”江湛把垃圾提起,“是伴侣。睡吧。”

门在夜里无声地合上。

第二天早上,江湛六点醒,天色还没亮透。他像往常一样煎了两个蛋,半熟,撒盐。他把一摞文件从柜子里拿出来,是房贷分摊表、每月收支流水、联名卡使用明细。他本来打算周末再对账,现在不等了。他用曲别针把“本月”夹在一起,放在冰箱门上。

林笙拖鞋“哒哒”从卧室出来,披着件宽松的T恤,看见冰箱上的纸,眉头快速收紧了一下,又放松。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她拉开椅子坐下,“我昨晚真困糊涂了,连妆都没卸。”

“今天去工地。”江湛把她的盘子推过去,“吃点。”

“嗯。”她低头抿了一口蛋,“你昨晚那个问题,我想了想,我确实应该跟你说一声,让你别担心。”

“你说。”

“齐总送我回来的。他车子顺路。”她抬眼,“你知道的,我们正在谈和隔壁美容会所的会员互通,合同卡在付款节点,我被叫过去。他有点急脾气,说话容易拽人,你别多想。”

“他拽你,是因为说话急。”

“对。”她盯着他,“你不信?”

江湛没接话。他把盘子收走,洗干净,搁在沥水架上。水滴在钢盆里一点点敲,像在数数。

“我今天早点下班。”林笙站起来,“晚上我们出去吃?你不是老说那家川菜可以。”

“我今天加班。”江湛擦干手,关了水,“明天再定。”

“你这是在惩罚我?”她笑得有点硬,“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惩罚。”江湛看她,“只是把顺序调回来。工作优先,情绪后置。”

“你总有这些词。”她翻白眼,“我不跟你抬杠了。那我先走。”

她换鞋的时候回头看他:“那辆车的事,你别跟我爸妈说,也别跟你爸妈说。省得大家都焦虑。”

“我没有打电话。”江湛把门开到半掩,“走吧。”

她走出门,电梯“叮”了一声。她没回头,举手按了下楼键。

江湛关上门,靠在门后站了两秒。他抬手,摸了摸门锁的外壳。黑色外壳边缘有一道细细的划痕,是上周搬猫砂盆时蹭的。他把后盖卸下,检查螺丝松紧,电池电量还剩七十。他把管理员指纹删了一个,是之前给清洁阿姨配的临时权限,忘记关。

他打开电脑,把门口摄像头的素材拉到本地,命名得很简单:1017_0137。然后给自己置顶了一个便签:联名卡提醒、访客权限清理、门锁临时码关闭、监控角度微调、周末检修。

手机震了一下。是老乔发来的消息:“兄弟,今天去不去甲方那边?据说线路图改了三处。”江湛回:“去。十一点前到。”

他拎上工具包,出门。楼道的灯延迟了半秒才亮起来,他心里记下这半秒,准备回头查感应器。电梯里有清洁车的味道,淡淡的漂白水。江湛看了一眼镜面里的自己,胡茬刚长出一点,眼睛很亮,像没睡够。

工地在河边。钢筋、混凝土和泥浆的味道混在一起。江湛戴上安全帽,和老乔在配电箱前蹲下,讨论一条管线的走位。老乔把图纸往他这边一推,低声说:“你那边还顺利不?前阵子你俩不是准备旅行?”

“改了。”江湛说。

“怎么又改了,你这人——行吧。”老乔叼着笔,笑,“你老婆挺会闹的吧?之前吃饭,看她说话挺厉害。”

江湛看他一眼:“她不闹。她只是喜欢把事说圆。”

“那不就是厉害嘛。”老乔拍拍他肩,“你别捏着,哪天喝一杯,兄弟给你出主意。”

“我自己有主意。”江湛把线头剥开,露出铜芯,“先把这个接好。”

午后,甲方会议室里,项目经理把空调打得很低,所有人的指尖都凉。江湛把三处修改点讲清楚,按比例换算了材料量,报了价。他说话平稳,几乎没有情绪。散会时,项目经理留他:“江工,有个小事。”

“您说。”

“我们楼下门口有辆灰色的途锐,老占消防道。昨天开始的。”项目经理笑,“你认识吗?”

江湛愣了半秒:“不认识。”

他走出楼,太阳毒辣,光线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站在台阶上,掏出手机,点开门铃App,把夜间移动侦测灵敏度调高了一个档,又把“有人逗留即推送”的阈值从十五秒改成十秒。他想起早上她说的那句“顺路”,像在脑子里划了一道轻轻的痕。一会儿风吹过,痕迹被灰尘糊住,看不见,却还在。

晚上回到家,门口很干净,地垫边角折得整齐。猫趴在门内靠鞋柜的位置,尾巴慢悠悠地拍地。江湛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开门进屋。

“你回来了。”林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夹着锅铲,“我做了粥。”

“谢谢。”江湛换鞋,“不用忙,我自己烧点也行。”

“今天我早点下班。”她把碗端出来,摆在桌上,“我们能不能把昨天的误会说开?”

“你先吃。”江湛坐下,“别饿着。”

“我不饿。”她盯着他,“你要怎么才算信我?你把我手机拿去看,我现在就给你解锁。”

“我没让你证明。”江湛夹了一筷子青菜,“我也不需要你证明。”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每次都这样,退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让我自己在台上跳。”

“我想要什么很简单。”江湛放下筷子,“透明,和边界。”

“透明我可以给你。”她摊手,“边界是什么意思?我是你老婆,我的边界在哪儿?”

“比如,”江湛看着她,“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谁送你回家,为什么。比如,合作的事情,你提前告诉我,别让我从设备上看见。”

“你这就是不信任。”她笑了一下,没笑到眼睛,“你要边界,我也要。你别拿你那套工程人的精确,来量人。”

“人也得落在地上。”江湛说,“落在地上,才知道哪里是边。”

他们对视几秒。林笙先低下头,舀了一勺粥,吹了吹。

“行。”她说,“那从今天开始,透明。你要问,我就答。可你也答应我,别动不动把卡停了、把门锁改了。那不是边界,那是城墙。”

“我没动卡。”江湛看了她一眼,“门锁也没改。”

“你最好别改。”她用勺子敲了敲碗沿,“我今天配了备用钥匙,放在包里。你要是改了,我进不来。”

江湛手指顿了一下,很快又拿起筷子:“备用钥匙谁给你的。”

“你忘了?上个月你说给我一把,我去店里配的。”她笑,“干嘛,查我?”

“我只是确认。”江湛淡淡地说。

那一刻,江湛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不在桌面上了。它们藏在钥匙圈、车门的缝、凌晨的停留时间里。是可量化的,也是不可量化的。像他职业里最怕的东西——电流泄漏,不足以短路,却足以慢慢发热。

夜深一点的时候,林笙去洗澡。水声把屋里的静压得更静。江湛把手机拿出来,给自己发了一封邮件,主题写着:“透明与边界”。正文是一列简单的事项:沟通提前量、财务共同知情、门锁权限清理、临时来访登记。他没有发给任何人,只给自己。发完,他把门铃的录像看了第三遍。

他没有删,也没有转发。只是把它放回去,像把一颗钉子按得更深一点,又不让它穿透木头。门外的声响一层层薄下来,像城市在收尾。他把灯关了,留了走廊那一盏。

猫从沙发上跳下,尾巴绕过他的脚踝。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呼噜,像一根线,拴住了屋子里散开的东西。江湛蹲下,把它的项圈扣紧一格。

“别乱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