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可的死,掀开了岳山人生新的一页。那将是腥风血雨的……
“岳远名,男,因过失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于一九八二年入狱服刑,后因表现良好改为有期徒刑十五年。今日服刑期满批准释放,老坝区第一监狱特此批准!检查好你入狱时的物品,下午可以离开了!”一个浓眉大眼的警官,念出这段话时铿锵有力。
岳山最希望也是最不希望的一幕,终于要在眼前出现了,他将见到父亲。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奶奶家的院子,看了一眼他种的苹果树,树叶随着微风摇摆。这是十六年前他跟妈妈一起种下的树苗,它伴随他成长中的无数记忆。而这些记忆的后来,大多是痛苦的。所以他几乎不吃这棵树上的苹果,因为一并吞下的还有泪水。
岳山进了里屋,屋里沉寂着,没有一点声音。岳远名站了起来,头发很短已是斑斑白发,他很健壮,皮肤黝黑,穿着很薄的蓝色中山装,一双绿色的军胶鞋,看上去很整洁。他的眼神跟岳山一样平静,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往前迈了两步,可以看出他的腿有些微瘸。奶奶拉了岳山一把说:“吃饭吧,来。”
菜都热腾腾的,四个人坐下都没有说话。也许大家都太久没有经历过这个团聚,不知该先吃菜,还是先说点什么。
岳远名不住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身体不胖不瘦,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瓜子脸,头发稍有些长。上衣是白色麻布衬衫;深灰色牛仔裤;脚上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岳远名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岳山,“太像他妈妈了……”。
爷爷打开了一瓶老白酒,把岳山叫到自己边上坐下,拿起酒盅说:“今天你爸爸回来了,我们一家人给他接个风,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日子啊都要过,还要往好了过,我跟你奶奶把你养大成人了,你爸爸也回来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岳远名十六年来第一次感觉到家,和家里的温暖,这种感觉消失了太久,让他禁不住热泪盈眶。一家人一起举了杯,岳山并没把酒喝完,他又看了看这个如此陌生的父亲,慢慢的放下了酒杯。
岳远名端起一杯茶说道:“以茶代酒!我差不多在监狱度过了我人生中的四分之一,是你们的原谅支撑着我在监狱里坚持了下来,如果连亲人都不能原谅我,那我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谢谢咱们今天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吃饭,我等这天等了,五千九百零八天了,我对不起你们......”
那天晚上,岳山去找了董飞。董飞也看的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肩膀说:“走,哥们儿请你吃烤羊肉串去。”
岳山微微笑了一下:“好啊,叫上大胖。”
“哎?不知道俊阳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啊,你这么看**嘛?”
路边的一个小的烧烤摊,老板很热情。大胖刚坐下就嚷嚷着老板先烤起羊肉串儿来。董飞抽着烟:“行啦,他毕竟是你爸,你还得慢慢接受他。”
大胖在一旁拼命的点头:“再说了,当时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不知道。”
“既然我的命运就是这样的,那我只能接受。我以前就试想过这一天,但我根本想不出接受他的方式,甚至是用什么表情。不管当时是什么情况,我妈没了,法律定的就是他的罪!也就是说,就是他杀死了我妈!”岳山显得有些激动。
大胖头也不抬的小声说:“那法律定的还是小可的罪呢....”
董飞扭头看了看岳山,又看着大胖说道:“大胖,咱今天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今天我请客,你多吃点!”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到了深夜,大胖手舞足蹈的说:“哈哈,那次就是董飞先跑的,看果树的老大爷把狗放开了,我跟你们说我可没害怕,我知道狗不会上树。哈哈,岳山拉着小可跑,小可两个手捧着衣服,里面满满的全是梨呀,我在树上憋着不敢笑。二班外号叫武大郎和武二郎的,全让那老大爷给绑在树上了。”大胖说完还在哈哈的笑,却没发现岳山和董飞都在低头喝酒。
其实大胖是三人当中最不愿提起这些事的,但还是没管住嘴。他总觉得对不起小可,因为那天他在大院外面跑回了家,本来是想跟小可开个玩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成了后来的样子。
董飞低下头又点了支烟说:“岳山,我们都相信这事不是小可干的,可你说现在咱们是有冤没地方说,有劲儿使不上,警察没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咱们能怎么办?”
岳山喝下一杯啤酒说:“我们相信他,我们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那你说怎么办?”
“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岳山自己经营了一个摩托车修理店,第二天一早他到店里,刚打开防盗门,就听见里面电话响。
他立刻跑进屋里接起电话:“喂,你好。”
“喂是岳山吗,我是张俊阳的父亲”
“哦,张叔叔您好。”
“你好,我想麻烦问你一下,张俊阳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啊。”
“哦,这样岳山,张俊阳要是跟你联系麻烦你告诉叔叔一下。”
“叔叔,怎么您跟她联系不上了吗?”
“她给你阿姨我俩寄了一封信,就联系不上了。你们是好朋友,我就说问问你。”
“哦?她是在美国,还是回来了?”
“应该是到国内了,但也没见到人,也没往家里来个电话。”
“哦,要是见到她一定告诉您……”
岳山挂断了电话,胡小可死后的这段时间,岳山对张俊阳的思念更强烈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门口就走进来一个女孩儿。
她中等身高,偏瘦,长头发马尾辫,马尾上的头发是卷的,杏核一样的眼睛并不大,眉毛细而弯。衣着很时尚,虽然北方的县城此时还不算太冷,但也没有女孩子会穿这样的背带裙,外套是一件黑色的小皮衣。
“俊阳!”岳山既惊喜又激动,但他还是在原地站着。
张俊阳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嘴里念叨着:“Howareyou,Sir.”
“岳老板我出去买点东西……”说话的人是岳山雇来打下手的大叔。
张俊阳手一捂嘴笑了:“哎呦,岳老板。”
一来是那个拥抱,二来是张俊阳的调侃,岳山脸红着说:“听着别扭,我都不让他们这么叫。”
岳山看到门口还有一个行李箱:“这是你的吧,就扔外面了啊。”
“有你这个贴身侍卫,本姑娘还要自己动手么?”
“不要为丢三落四找理由,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念祖国了呗!”
“想祖国?你的胃肯定是想祖国了。”
“岳山!告诉你吧!如果我身处祖国母亲的怀抱,就算让我天天日本料理,我也是幸福的。”
“日本什么?料理?”
“嗯,就是日本菜。”
“炒菜就炒菜,饭就是饭,料理,我以为是一种刑罚呢。”岳山看着桌上的电话说:“你爸早上刚来过电话,半小时前,你快给他回个电话吧。”
“别啊,我好不容易放松两天,能别让我总在他的五指山里活着吗?”
“你妈他们着急,你音讯全无,他们多担心你啊?”
“什么我音讯全无,我跟他们说我周游列国去了。”
“列国,我们县算是哪国?”
“我是先回来看看你,看看为什么你字里行间会有悲伤和无奈,看你后来为什么不给我回信,看看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就为了这个回来?”
“当然!这个理由足矣!”
张俊阳比岳山小几个月,虽然今年两人都不到二十一岁,却已经认识了十七年。张俊阳家庭条件好,早年跟随父母从县城搬到市里居住,但姥姥和姥爷还在县里,跟岳山家是邻居,所以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初中时一个在市里,一个在县城,两人就保持书信往来。
“走吧,走吧,去找小可他们,去吃饭,我请客。”张俊阳拉着岳山的胳膊说。
当张俊阳说到小可的时候,岳山的心像是猛的被锥子戳了一下,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没有搭话。
张俊阳立刻转过身走到岳山面前,“哦对,小可已经去当兵了吧?呵呵......我忘了。”
岳山依然低着头:“俊阳,他永远离开我们了。”
张俊阳瞪着大眼睛问:“嗯?什么意思?”
“他被枪毙了!”岳山低声说。
张俊阳捂着嘴忍着眼泪,“什么?枪毙?他怎么会.......这不可能…他犯了什么罪?”
“杀人.....但他是被冤枉的!”岳山依然低着头回答着。
“杀人?他怎么被冤枉了?”张俊阳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强忍着涌在眼眶中的泪水,抓着岳山的手继续问着。
岳山轻轻叹着气说:“警察认为小可是杀人凶手,法院也是这么判的,没人相信还有其他杀人凶手,也没有人再去找真正的凶手。”
“俊阳,我们不提这个事了。你先回你姥姥家看看吧,再给你爸爸回个电话。今天有两人约好来修摩托车,我修好了去找你。”
张俊阳的眼泪不住的流着,对于一个二十岁的人来说,失去身边最好的朋友是很难想象的事,更何况这不是意外,而是听上去根本不可能的冤案,这让人悲痛且无助。
张俊阳默默的走了,她几次回头看着送她到门口的岳山,怎么也不会想到跟他的重逢会是这般滋味。
晚上,岳山和张俊阳坐在桥边。
“还是小时候好,爬山收什么门票,哼!”张俊阳嘟起嘴说。
“是啊,小时候什么都好。那时候还能在河边洗澡,还可以抓鱼抓虾。现在小鱼小虾早都没了。”
“哎呀,是呀,还在河边洗澡,那时候你们都不知道羞,还光**。”
“小孩儿光**跑很正常啊,再说都是男孩子怕什么羞。”
“什么都是男孩子?”张俊阳眼睛圆睁着说:“有时候我也在啊,你们……”
两人正聊着,董飞骑着自行车也到了,他停下来就说:“哎,不够意思了俊阳,回来也不到飞哥家请安?现在受美式教育影响,忘记咱们的规矩了吧?”
“我这不是准备设宴请罪呢嘛。”张俊阳边说边拉着岳山向饭店的方向走,董飞朝着岳山一直笑。
到了饭店张俊阳叫了一大瓶可乐,大家喝着聊着。菜基本上都上来了,只有大胖的弟弟二胖还没到,大家决定边吃边等。张俊阳能看出,大家对于胡小可的离世已经都接受了。所以她也没有提起来,只是在给大家讲着国外的故事。
大胖突然站起来:“俊阳你去过法国吗?世界杯太精彩了,我早就猜到法国会赢,齐达内会赢。Herewego!Ale,Ale,Ale!Go,go,go!Ale,Ale,Ale!.....”说着说着他站着边扭边唱,他扭起来晃动着一身肥肉,看的大家捧腹大笑。
“哐!”的一声,饭店包间的门被撞开了,大家惊讶的看着冲进来的二胖。
大胖正好站在门口,被二胖门一推差点倒在桌子上。回头就朝二胖喊:“你疯疯癫癫干啥呢?”
二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快,快去三中胡同,小云被,被人欺负......”
“啊?”岳山跟董飞差点从桌子上跃过去,两人拨开二胖骑上摩托瞬间就没了影。县城本也不大,伴着轰鸣声摩托车像要飞起来一般,没有五分钟就到了二胖说的胡同口。岳山放慢了速度,他把摩托车的远光灯打开,灯光直射出去,眼前的一幕让他跟董飞怒不可遏。
胡小云蹲在墙脚,用书包挡着脸,旁边有一个男孩也蹲着。站着的有七八个人,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有两个人指着胡小云在喊着,蹲着的那个男孩,不时被他们用书包抡打。穿过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隐约能听见几个人的谩骂声。
“她哥是**犯!”
“别他妈假正经了!”
岳山把摩托停了下来但没熄火,大灯照出来很亮,那几个人都用手遮挡着,朝岳山这边看着。
“哎!他妈的谁啊?有病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孩朝岳山大喊着。
董飞在摩托车的后架上抽出了链子锁,手背在身后,抢先岳山两步走到那人跟前。他看了看蹲在地上的胡小云,说:“兄弟,别一张嘴就是妈啊妈的......”话音刚落“啪”一锁砸在那人的肩上。岳山朝旁边另一个男孩儿一脚踹上去,紧接着一拳打在他眼睛上。董飞见另一个男孩要动手,向前冲了一步拉住他衣领用力一推,脚下一绊,那男孩儿也摔在地上。
两人上来几下就打倒三个,另外两个男孩儿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跑,只是愣在那。岳山跟董飞快步上去揪住他们。董飞大喊:“你们是哪钻出来的?敢欺负我妹妹!”
岳山抓着另外一个男孩,一个绊腿把他也摔倒在地。他用手按着地上的男孩儿说:“你们几个男孩子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旁边还站着三个女孩,都是奇装异服的打扮,两个都是红头发。董飞看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喊:“都给我滚!离我妹妹远点!否则我把你们头发都剃光!”
这时张俊阳和大胖二胖也都赶到了,二胖指着半躺在地上的一个说:“这帮学校门口的痞子,天天在门口欺负同学!”董飞一把拉起被打倒的男孩说:“小子,这次饶了你,那是我妹妹,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欺负她,你就等着给我当拳靶子!”
张俊阳急忙上前扶起胡小云说:“小云,没事吧?”
“俊阳姐!”胡小云呜呜的哭着。
几个男孩踉跄着跑,其中一个喊了一句:“你们等着!”岳山和董飞火往上撞,两人都被张俊阳和胡小云拉着,胡小云从后面抱着岳山,哭喊着:“小山哥,咱们走吧,别打了......”
对于董飞跟岳山来说,收拾这几个男孩儿太简单了。两人不到十岁就在董飞舅舅的武术馆学武术,后来胡小可也来学,舅舅叫他们几个来学武,起初也就是为了给自己攒人气。但三个孩子都很有灵性,他都非常喜欢,后来就下了很多心思教他们。十来年的南拳北腿练下来,一个人对付三五个男孩子是不费力的。
带着胡小云和刚才挨打的男孩,几人回到了饭店。董飞的火还是没消,他盯着胡小云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个是你同学?”
岳山皱着眉头看了董飞一眼,示意他不要急。岳山对着那男孩说:“为了以后避免这种事,你得实话告诉我们。”
男孩儿一直低着头,嘴角有点肿,抬头看了看岳山:“刚才那几个人其中的一个,是我们学校‘小霸王’的哥哥,那家伙仗着自己哥哥在社会上是个地痞,在我们学生中间横行霸道。我跟小云是一个班的同学,她经常帮家里做事,功课有些跟不上,我帮她补习。但上个月我们年级那个‘小霸王’也让我帮他补习,我因为对他反感拒绝了,谁知道今天下了晚自习就把我跟小云堵在了胡同里......”
岳山拍了拍他肩膀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依然低着头:“我叫梁远,岳山哥谢谢你,小云总是提起你。”
二胖大喊道:“他可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大才子!”
“呵呵,好,事情过去了,大家都吃好饭赶紧回家,还好老板没把菜收掉。”岳山笑着。
大胖笑了笑说:“我刚出去时跟老板说一会就回来。这都没怎么吃呢,别浪费啊!”
董飞白了他一眼说:“谁贪吃谁惦记别浪费!”
岳山看了看胡小云说:“小云,没事的,有哥哥们在呢......”
张俊阳拍了拍自己胸口说:“还有姐姐呢!”
岳山看了看张俊阳说:“对,你放心读书,好好考个大学,将来到大城市去发展!”
“老板,盛一大盆米饭!”大胖推开门喊着。
大家简单吃了点,小云没怎么吃,她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岳山站起来说:“我送小云回去,太晚家里惦记,你们想聊再聊一会儿。”
胡小云也站起来说:“是的,再晚我妈要担心了。”
张俊阳也起身搂着胡小云的肩膀:“我也跟你小山哥一起送你。”
把小云送到家,岳山跟张俊阳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岳山问:“我送你回去,还是去饭店?”
张俊阳笑了笑:“你不去饭店骑你的宝贝摩托吗?”
“嗯,是啊,估计他们也走了,二胖明天还要上学。”岳山回答。
“那你就骑摩托送本姑娘回家吧,”张俊阳接着又说:“岳山,你还记得什么时候替我打过架吗?”
“当然记得。”
“什么时候?”张俊阳追问。
岳山边走边说:“一次在纺织厂后面的果园,你摘好的水果被几个男孩抢走了,还有一次在模范桥下面,你抓的蝌蚪瓶被几个男孩打翻了,还把蝌蚪都踩死了,那次你满身是泥,哭的跟泪人一样。”
“好啊,你记这么清楚,是为了有朝一日说起来让我感激你啊?”张俊阳皱着眉。
岳山摇摇头:“我要说不记得吧,你会说我不在乎过去在一起的回忆,我说记得你又......”
张俊阳咯咯地笑着说:“谁要你这么聪明啊?你不会装傻啊?”
张俊阳静静地说:“但我从来没有像小云妹妹今天一样,看着你为她打架,心疼你的时候还可以紧紧的抱着你。”
岳山突然停住:“她是我们的妹妹啊,我不能保护小可,但要保护好小云啊!”
张俊阳一本正经的说:“你果然还是有傻的一面,我根本没想说这事......”
张俊阳说完走到马路对面打个车走了。岳山突然愣住了,他根本没明白这是张俊阳在表达醋意。
或者说此时此刻他想的更多的,是胡小可的离世给胡小云带来的伤害。他定了定神,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刚才那辆出租车!他回头朝着车驶离的方向追了几步,是一部红色夏利,车牌号“江D12843”
岳山飞快跑到回饭店门口,骑上摩托车就朝张俊阳姥姥家的方向驶去。岳山内心充满了恐惧,他刚才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辆出租车,那好像是一辆“黑车”,那司机?
转过了一个十字路,岳山看到了那辆车的尾灯。他也减慢了速度,出租车停住了,他看到张俊阳下了车。岳山把摩托车停在了张俊阳的身前,他很想再看一看车里的司机,但先进入眼帘的是张俊阳眼睛。
“你追过来干嘛?”
刚才车速太快了,风吹的岳山眼里都是泪,岳山擦了擦眼泪说:“我看刚才那司机不像好人。”
张俊阳笑着说:“你以为我傻啊,我才不会让他走到小路里面去呢,这里大马路都是路灯,路上还有人和车经过,怕什么?”
“你不傻,上来吧,我们本来就一路,你跑什么?”岳山还是一本正经的。
张俊阳上了车说:“你这么关心我?我又不是**妹,也不是你女朋友,最多就算你邻居。”
岳山说:“我跟你太熟了,有些事想说出来,但觉得别扭,那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你愿意的话你就抱紧我!”
岳山并没想到这种感觉这么好,这是他从没感受过的温暖,张俊阳紧紧的抱着他,全身包裹着难以形容的幸福滋味。
张俊阳也一直等着岳山的这份感情。如果说小的时候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玩,那长大后便是无时无刻都希望他在身边,如果以后想天天跟他在一起,那只能嫁给他,想到这她会不由的脸红。
其实这对于两人来说很顺理成章,但面对面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也许是一种角色转换的不适应吧,张俊阳也幸福又害羞的红着脸。
岳山和胡小可从小就“惩恶扬善”,她可以想出来几十甚至上百个让她喜欢岳山的故事。岳山后来考了技校,汽车维修专业。毕业后跟他二叔修车,因为喜欢摩托车,这才从家里亲戚那里凑了点钱,做了个小的摩托车销售和维修的小店。那时候人们很重视用摩托车来代步。岳山非常专业,服务也非常到位,小店的生意蒸蒸日上,这也更让张俊阳对他刮目相看。
张俊阳此时心里的喜悦掺杂着脸上的羞涩,平常大大方方的她,几乎像蚊子嗡嗡一样的说:“你转过脸去......”
岳山听见了她说的话,他侧过脸假装把耳朵贴过去问:“你说什么?”
张俊阳在岳山脸上的吻,代表了她一切想说的话。回到姥姥家她隔几分钟就会偷偷的笑,直到她微笑着入睡。这也是岳山内心中一直期盼的,他一直怕自己不配拥有像张俊阳这么好的女孩儿,从这一刻起,他踏实多了。
其实岳远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跟岳山妈妈生下岳山的时候自己刚刚二十六岁。那时他在县里畜牧局上班,后来被借调到林业局。工作一直是先进,领导也都喜欢他,所以当年得知他杀人判刑时每个人都非常惊讶和惋惜。
再后来他踉铛入狱,监狱一个狱警是他读书时要好的同学,里里外外没少帮了他。但对于刑期来说,要靠自己表现,自己争取减刑。
岳远名为人大方,监狱里也结识很多朋友,所以在里面没吃什么亏,就是一次跟狱霸打架的时候伤了左腿,走起路来稍有些瘸,可这一架打完,监狱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不服气的。搞的自己倒是跟狱霸一样。
出狱的这两个多月他一直睡不好,毫不夸张的说,还没有监狱里后面几年睡的踏实。他现在唯一想的是多陪在父母身边,但还要做点事业,他反复思索着。
岳远名入狱前是有一片林地的,他弟弟一直帮他打理着。他变卖了这片林地,承包了县城南面的一片山地。县里的人习惯叫它“南泥山”。说起来也有二十几亩山地,他考察过后决定在这里搞养殖。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重新装修了这里原有的旧房子,又用铁丝墙围上了属于自己的山地。经人介绍,他来到“福云鹿场”去学习养鹿技术。
“小云!这边!”
“小山哥!你又来了啊”小云跑了过来。
“什么叫‘又’啊?来接你会不会影响你啊?”岳山问道。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我们班的女生一看到你来就说‘你那个帅哥哥哥,又来接你啦,又可以坐摩托车回家喽’。”小云笑着说。
岳山说:“啊?我也算是帅啊?还真没从镜子里发现这个事,改天我再仔细观察一下自己。”
胡小云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可以不用在乎镜子里的自己了!”
岳山带着胡小云回了家,他买了一些水果,很久没有来看小可的爸爸妈妈了。
“阿姨,您好!”岳山笑着。
小可母亲走出柜台:“是岳山啊,哎呀快进屋,你又去接小云了吧?你这大老远的可不要折腾了,快坐下。”
岳山进到里屋看到胡小可的父亲坐在椅子上,他看到岳山后嘴里“唔....唔”的好像想说点什么,岳山走近拉着他的手说:“胡叔叔,您好,你的气色很好!”
“唔,唔唔...”胡小可的爸爸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嘴里不住的支吾。
小可妈妈叹着气:“就这样,一见着熟悉的人就掉眼泪,也不知道嘴里支吾啥,随他吧,现在好歹恢复的能走几步了,也不怎么尿裤子了,比之前好多了。”
岳山坐到沙发上看着小可的爸爸,他曾是自己母亲的同学。跟自己的父亲比起来,岳山更容易把小可的父亲当成自己的父亲,因为他从小就在小可家里,以前他总会说“回小可家。”但这个原本熟悉的家,现在变得让岳山陌生。它再也不是以前熟悉的那个,看着就让人羡慕的家了。
几天后,岳山跟董飞坐在胡小可的坟前,看着碑文上的字“沉冤待雪;胡小可之墓;公元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三日”
董飞不住的烧着冥币,嘴里念叨:“小可,家里都好,放心吧不用惦记着,你要是有在天之灵,就保佑家里人平平安安的。”
岳山看着董飞说:“我们多久没来过了?”
董飞笑着说:“小可不会嫌我们来的少,他会怕我们来的多。他活着的时候都怕麻烦别人,何况……何况已经到另一个世界呢。”
岳山看着墓碑:“真希望这瓶酒……是给你送行去当兵喝的。”
董飞跟岳山拿起白酒,你一口我一口,然后洒在坟前,董飞说:“走了小可,清明来看你。”
岳山摸着碑文上的字:“你在天有灵,保佑你家人都平安健康的!”说完他转身慢慢走远,墓碑矗立在清晨的阳光里,孤独的向着远方。
岳山的爷爷过生日,爷爷喜欢热闹,所以岳山的几个好朋友每年都会来给他祝寿。
岳山的爷爷握着大胖的手:“哎呀这孩子又胖了啊?有两百斤了吗?”
“两百一十六,每个水浒一百零八位好汉在我身上都有两斤肉!”大胖笑着。
“哈哈,这小子,你弟弟这么瘦,好东西都你吃了,还叫人家二胖。”岳山爷爷笑着。
岳远名也迎了出来,笑着跟大家都打了招呼,然后对他们说:“坐吧,坐吧,我再炒两个菜就好了,然后咱们就开始。”
“不用了叔叔,这够丰盛了......”大胖忙说。
“你知道啥?还有两个菜是爷爷最爱吃的,你说用不用?”董飞一本正经的说。
大胖憋了个红脸:“哦,行吧,那您还是炒吧,其实....我不会做,我会我就替您了......”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岳山也笑了,他这次见到父亲的心情已经好多了,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父亲给他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很踏实的。
席间大家聊的很开心,他们不停的给爷爷讲小时候的故事。岳远名听着他们的故事,露出憨厚的笑容。爷爷奶奶逗的前仰后合,说到高兴处会有人敬酒,大家都非常开心。
“岳叔叔,我敬您一杯!”董飞站了起来。
岳远名伸出手来向下摆了摆:“坐下吧,咱们自己家人不要客气。”他看了看身边的几个男孩儿,倒满一杯茶说:“你们刚才讲十几岁的时候去南泥山烧烤?”
“是呀,那有一块宝地,就在东侧的山坡上,那里很平整,我们十几岁的时候老去玩!还为了抢那片地方跟人家打架呢!”大胖说道。
岳远名接着说:“嗯,那改天再去那里回忆一下你们的童年啊!”
“岳叔叔,那里现在不能去了,南泥山已经被几个人承包了。能上去的山路都有人看管!”大胖又接着说。
岳远名说:“那可巧了,你们说的这片宝地被叔叔包下来了,我请你们去就没问题了。”
“啊?真的啊!”董飞问。
“当然真的,我怎么会骗你们。”
“太好了!岳叔叔,我们很多儿时的记忆都在那片山上。小时候没什么玩的,就往那片山上跑。”董飞笑着。
“你们要是想去,随时去!”岳远名说道。
董飞看了看岳山说:“小山,你说呢?现在也可以去呀,我们带上烤炉去烧烤!”
岳山说:“嗯,那等几天俊阳从市里回来。”
大胖哈哈一笑说:“好嘛,开始想着媳妇了。”
董飞故意慢慢的说:“哎,别瞎说。还没过门呢!”
岳山就坐在董飞旁边,他伸手就是一拳,董飞说这句话的时候早有防备,抬手向外一拨,把岳山的拳挡开了。
“当着爷爷奶奶和岳叔叔面,别动手动脚的,爷爷过生日,我把你打坏了不好交代。”董飞笑着说。
岳山摇头笑着:“我真动手,你刚才就在屋里飞出去了。”
“哎,别吹别吹,今天爷爷过生日你到院子给爷爷打一套拳!”董飞喊着。
大胖也放下筷子凑着热闹说:“来来来,就当是表演节目了,让我们检验一下你的拳有没有长进。”
岳山看了看爷爷说:“好!那就给爷爷助助兴!”
“好!好!哈哈……”
几乎每一次欢声笑语,岳山心里都会浮现出两个人,胡小可和张俊阳,但现在他俩只有一个是可以等可以盼的。
几天后,张俊阳回来了。
山下的门卫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见到几个孩子,就凶巴巴的喊:“这里不能进!”岳山给他递着烟说:“大爷,我们在里面有包下来的山地,我姓岳。”
老大爷立刻变了样,“哦哦,你爸爸是小岳!你是小小岳!他交代过了,快进去吧,我给你打开锁。但一定要小心不要乱玩火,着了山火可不得了。”
“放心吧您,我们都是学习雷锋小标兵,做好事还来不及呢!”大胖哇哇的喊着,“来,听我指挥跟我唱!学习雷锋好榜样,一二!”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立场坚定斗志强......”六个人一起唱着歌,向山里去了。
没走多远有一个大木门拦住了道路,进去后大家都开心的四处跑着。开门的瞬间从门上掉落一封信,信封上面三个字:“小山收”
小山:
见信好。
前面两个房间的被褥我已经都叠好放在床上,东边一间可以住三个人,西边一间可住五人。天冷可以少喝点酒,不要喝多。要烧烤的话就在院子的中心,注意防火!门旁边有一个开关可以照亮院子。山上天气冷,晚上的时候要多加衣服。希望你们玩的开心
爸爸:岳远名
大家都分配好了任务,大胖二胖去捡柴火;张俊阳和小云负责把采买的食物摆放好;岳山和董飞生火;烤炉很快点着了,大胖二胖的篝火也架了起来,他们轮流在烤炉上烤肉,大家都喊着要喝点酒。
岳山说:“那就我们三个喝,二胖小云还要读书,不能喝酒。”
张俊阳笑着说:“我可以喝?”
“你不可以。”岳山像是发号施令一样。
张俊阳继续笑着:“今天我们破个例!这山里嗖嗖的风,这么冷咱们都少喝一点,就当是御寒了,岳老板您给开个恩吧?”
二胖也笑了笑说:“小山哥,我们三个少喝点,难得今天都开心。”
董飞看着岳山低声说:“什么时候你能做的了俊阳的主?”
岳山也笑着摇摇头:“行啊,那就都少喝点。”
几个人围坐成一圈,面前摆着焦香的肉。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在小云和张俊阳的后面是一堆小篝火。岳山跟董飞坐在一起喝着酒,随意的聊着。大胖不住的吃,偶尔举杯跟大家碰酒。胡小云和张俊阳在聊着她在高中的课程,张俊阳则跟她说学习考试的方法。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灿烂的微笑。
小云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说道:“我哥离开有一年多了,我替他跟大家碰一杯酒。其实不希望一说起他,大家就都很悲伤很痛苦。他在天堂一定不想看到的我们这样,我们都要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让我们为了开心幸福的生活干杯!”
胡小云看了看大家,笑着说:“好!接下来我和俊阳姐为大家合唱一首歌!”
“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色
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
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
绵绵细雨沐浴那昨天昨天
昨天激动的时刻
你用温暖的目光迎接我
迎接我从昨天带来的欢乐欢乐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鼓掌!鼓掌!”大胖喊着又说:“记得那年我们在后面的水塘里捞鱼吗?”
张俊阳捂着嘴笑了起来:“那怎么不记得啊,你爬出来跟泥娃娃一样的。”
“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传在山间,火光中闪烁着童年。
在酒精的作用下,胡小云还是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张俊阳把她扶到房间,大家也都陆续睡了。
张俊阳跟岳山围在篝火前,她看了看沉默的岳山说:“岳山,你会帮小可伸冤吗?”
“当然,只是不知道从哪开始,你支持我吗?”
“那当然,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支持你!”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会有办法的……”张俊阳说着话,头靠在了岳山的肩窝。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收拾好院子,简单吃了点早饭准备走,正在收拾的时候岳远名来了。董飞跟大胖几个人都上前跟岳远名打招呼,岳远名看着岳山问:“小山,咱爷俩聊聊吧?”
董飞说:“岳叔叔,你们聊吧,我们几个先走啦!”说完他们几个人就先下山了。
岳远名心里的这些话憋了很久了,他说:“我有责任告诉你事实真相,虽然我不想回忆。那段时间你奶奶爷爷都生病,你身体也不好,我陪几个同事吃饭,由于心情不好喝多了酒。回家后我们只是拌了几句嘴,我坐在地上,她过来两手用力拉起来,我一甩手她身体向后摔倒了,后脑磕在玻璃茶几的角上。”
岳远名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小山......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们,”说到这岳远名有点激动,他又慢慢的说:“但这就是我的命......我这些话不说出来,我没办法面对你。”
岳山看了看爸爸:“爸,不用说了,这事的大概我都听说过,这是我妈的命也是你的命,更是我的命。你能把事讲给我,对你来说是种解脱,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我原谅你,因为我做不到一直恨你!”
听了岳山这翻话,岳远名感觉就像出狱后第一次见到儿子一样。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看着面前这个小伙子,他居然就是自己的儿子。岳远名端起茶杯说:“自从你妈妈过世后我就不喝酒了,以茶代酒,谢谢你的原谅!”
父子俩聊的很好,岳山讲了许多小时候的故事,岳远名饶有兴趣的听着。
“你说的那个小可他昨天没来?”
岳山低着头说:“他已经死了。”
岳山跟父亲简单的说了胡小可的事情。
岳山回到店里已经是下午了,张俊阳在店里坐着等他。看岳山进来张俊阳嘟起嘴说:“你中午吃什么好吃的了,我还没吃饭呢!”
岳山看着她,笑了笑说:“你看你傻的,谁也没捂着你嘴啊?走,我带你去吃,想吃啥?”
“咱们今天得让董飞请客,听说他家的饭店越开越红火,还有个什么特色菜……”张俊阳笑着说。
“行,去找董飞,狠狠搓一顿。”岳山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
岳山还帮客人简单的换了摩托车零件,这时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拉上防盗门岳山推着摩托准备跟张俊阳离开,只看远处有人叫着岳山的名字跑过来,跑近后才看清是岳远名。
“爸?你怎么......”
“小山,哎呀......问了你爷爷才知道你店在这里,快,快先打开门进去说!”
“什么事?你别急!”
“你说那个朋友的案子是去年六月份?”
“是啊。”
“在一个什么大院**杀人?”
“对,毛纺厂大院怎么了?”
“我可能认识你说的那个真正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