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晏的诊疗室位于市中心一栋闹中取静的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室内却只有舒缓的流水声和淡淡的檀香。这里是陆沉舟为他安排的,绝对私密,也绝对安全。
每周三上午,是苏晚雷打不动的“治疗”时间。
此刻,她坐在那张舒适得过分的单人沙发里,姿势却不再是面对陆沉舟时的全然依赖。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微微用力到泛白。脸上那种温顺懵懂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以及眼底深处燃烧不息的、冰冷的恨意。
顾清晏坐在她对面,穿着简单的浅灰色针织衫,气质温文儒雅。他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却没有记录,只是用一支铅笔无意识地在空白页上轻点。
“他起疑了。”苏晚开口,声音干涩,与昨日的软糯判若两人,“关于那首歌。”
“起疑是计划的一部分。”顾清晏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但这力量此刻只用于巩固她的意志,“种子已经种下,它会在合适的土壤里,自己生长。你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那个‘完美的瓷娃娃’,偶尔,让瓷器裂开一条细微的缝,让他看到里面他无法理解的‘空洞’。”
苏晚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近乎破碎的冷笑。“扮演?我现在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有时候看着镜子里那张脸,我都觉得陌生。”她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陆沉舟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记住那种感觉,苏晚。”顾清晏的目光锐利起来,透过镜片,直视她灵魂的深处,“记住他碰触你时,你内心的翻涌和恶心。那是真实的你还在挣扎的证据。我们不是在抹杀你,而是在用这层假面,保护那个真实的、等待复仇的你。”
“保护?”苏晚低声重复,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眼前的顾清晏,看到了三年前那个雨夜。
那天,她拿着刚刚确认的孕检报告,满心欢喜地想要告诉陆沉舟这个好消息。却在书房外,无意中听到了他与心腹的对话。不是关于孩子,而是关于如何利用一次“意外”的商务纠纷,彻底搞垮顾家,逼死顾清漪,以及……如何让她,苏晚,因为“意外”流产,从而彻底斩断她可能因孩子而生出的、不必要的“独立念头”,让她能更完整地依附于他。
那些冰冷的、算计的字眼,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将她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手中的验孕单飘落在地,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原来她视若生命的爱情,她期盼已久的孩子,在他眼中,都只是可以随意操控、甚至为了达成目的而可以牺牲的棋子。
巨大的悲痛和背叛感瞬间击垮了她。她确实“意外”流产了,在得知真相的惊惧和痛苦中,从别墅的楼梯上滚落。醒来后,她失去了孩子,也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是顾清晏找到了她。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这个同样被陆沉舟摧毁了至亲的男人,向她揭示了全部真相,并递给了她一把复仇的刀——配合他,扮演一个被“治愈”的傀儡,从内部,一点点瓦解那个自以为是的“神”。
“我需要constantlyremindmyself,”苏晚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回忆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声音恢复了冷静,“提醒自己,眼前的温柔是砒霜,他的掌控是枷锁。”
“很好。”顾清晏赞许地点点头,手中的铅笔在速写本上随意画了几笔,勾勒出的却是一个扭曲的、被丝线缠绕的人形。“他现在很满意你的状态,但这种满意里,开始掺杂不安。他享受掌控,却开始恐惧这掌控带来的‘空洞’。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放下铅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下一步,是设计图。你需要‘无意中’展现出一些,属于‘过去’的苏晚的痕迹,但又不能太明显。最好是……与清漪的风格,有某种隐秘的关联。”
苏晚的心猛地一颤。顾清漪,那个她只在顾清晏珍藏的照片和讲述中认识的天才设计师,那个同样被陆沉舟摧毁的女人。她的作品,大胆,凌厉,充满生命的力量,与苏晚自己曾经灵动温婉的风格截然不同。
“我……我尽量。”她有些迟疑。模仿一个逝去的天才,并将此作为复仇的武器,这让她感到一种亵渎的沉重。
“不是尽量,是必须。”顾清晏的眼神不容置疑,“这不仅是**陆沉舟,更是对清漪的告慰。让她未竟的才华,成为刺向仇人的利刃。”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苏晚。他的动作永远那么从容不迫,仿佛他们不是在策划一场惊心动魄的复仇,而是在讨论某个学术课题。
“昨晚的邮件,他反应很大。”顾清晏抿了口水,语气平淡,“林助理已经开始内部排查。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苏晚接过水杯,冰凉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他昨晚……喝了我送的牛奶。”她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顾清晏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记住,苏晚,心软是穿肠毒药。他对你,从未心软过。那杯牛奶,在他眼里,只是‘瓷娃娃’应有的、取悦他的功能之一。”
苏晚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是啊,心软?她还有什么资格心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那个被摧毁的、曾经相信爱情的自己,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她仰头,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和坚定。
“我知道。”她放下杯子,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脆弱和迷茫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决心,“我会画好那幅设计图。”
离开诊疗室时,苏晚的脸上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温顺懵懂的“假面”。电梯镜面里映出的她,眼神空洞,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符合陆沉舟期望的脆弱微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副完美假面之下,那个名为苏晚的灵魂,正在仇恨的火焰中,被锻造成最锋利的刃。
电梯下行,载着她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囚笼。
而留在诊疗室的顾清晏,则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接走苏晚。他抬起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速写本上那个被丝线缠绕的人形旁,他无意识写下的两个字上:
“弑神”。
他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那丝冰冷而悲怆的弧度。
姐姐,你看到了吗?
这场为你,也为所有被他践踏的灵魂,献上的审判……
即将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