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掉婚戒的那个下午，阳光亮得刺眼，像一把冰冷的刀片刮着瞳孔。

金伯利钻石的柜台店员戴着白手套，捏着那枚曾经象征永恒的铂金圈，

对着光仔细查验内侧的刻字。他的动作专业而疏离，

像是在处理一件与任何人情冷暖无关的器物。我站在那里，

感觉周遭柜台里璀璨的光芒都带着嘲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而又廉价的香水味，

闷得人喘不过气。“L、X，一生一世，”店员没什么感情地念出那几个字母，

然后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确定要回收吗？

按照今日金价和钻石折价，最终报价是一万两千三百。”“确定。”我的喉咙发紧，

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一生一世。多他妈可笑的四个字。扫码，转账。手机屏幕亮起，

收款通知弹了出来。余额从可怜的四位数，跳到了一个稍微不那么可怜的数字。

那枚曾经戴在林溪无名指上的戒指，那个我当年省吃俭用三个月才买下的“真心”，

如今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安静地躺在一个几乎被各种借贷APP挤满的手机里。

走出商场，热浪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我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是这只手，几个小时前，还在工位上被经理用一份文件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骂我业绩垫底，骂我态度消极，最后轻飘飘地甩过来一句：“陈默，公司不养闲人，

你去财务结一下，明天不用来了。”失业。就在失去那枚戒指的同一个上午。手机又在震，

不是转账提示。屏幕亮起，发件人——“林溪”。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行字，

像淬了冰的针，直直扎进眼里。“离婚协议我发你邮箱了，签了吧，好聚好散。”好聚好散。

我盯着那四个字，几乎要笑出声。怎么好散？拿什么散？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一套还有一百多万贷款没还的房子？一堆刷爆的信用卡账单？还是这刚刚到手的一万两千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钝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路边正好有个福利彩票的站点，

绿色的招牌在烈日下显得有些陈旧、落魄。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进去。

口袋里还有皱巴巴的两块钱纸币，是刚才买水找零的。

我把那两张沾着汗渍的纸币拍在柜台上，声音嘶哑：“机选一注。

”店主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懒洋洋地敲了下键盘，吐出一张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纸片。

我接过来，看也没看，胡乱塞进裤兜最深处。像完成了一个荒谬的仪式，

又像是在彻底坠入深渊前，对自己命运的一次廉价、也是最后的嘲弄。该结束了。

真的该结束了。我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

大概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太过醒目，他没多问，默默开车。车窗外，高楼大厦飞速后退，

这个城市依旧繁华忙碌，只是这一切，都与我再无关系。目的地是城边一栋废弃的写字楼，

三十多层，烂尾多年，平时鲜有人至。我熟门熟路地绕过锈蚀的围挡，沿着布满灰尘的楼梯，

一步一步往上爬。肺部**辣地疼，腿像灌了铅，但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

不敢想。天台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走到边缘，生锈的钢筋和粗糙的水泥地面硌着脚底。向下望，车辆行人渺小如蚁，

城市的噪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就在这里吧。这里足够高，足够干净，足够……安静。

风吹干了身上的汗，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我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和林溪最后的聊天记录，

停留在她那句“好聚好散”。再往上翻，是经理冰冷的通知。

邮箱图标上有个红色的数字“1”，不用点开，也知道那是什么。真干净啊。工作，婚姻，

希望，未来……输得干干净净，一无所有。我闭上眼，感受着风的力量，身体微微前倾。

只需要一步，所有的痛苦、屈辱、失败，就都结束了。就在这时——“叮咚！

”一声极其清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短信提示音，突兀地炸响在风中。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停顿。谁会给我发短信？催债的？他们通常只会打电话。林溪？

不可能。她大概正和那个开奔驰的男人在一起。理智告诉我不要理会，

这或许是死前最后的干扰。但那只握着手机的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僵硬地抬了起来。

屏幕解锁。一条来自【福利彩票】的短信。“尊敬的彩民您好！

本期购买的彩票（号码：XXXXXXXXXXXX+XX）已中得一等奖，

奖金总额预计为人民币叁仟万元。请您妥善保管中奖彩票，

并携带本人有效身份证件于30个工作日内前往指定地点办理兑奖手续。

【福彩中心】”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风还在呼啸，楼下城市的喧嚣依旧，

但我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

每一个零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早已麻木的心口。三千万……三千万？我猛地低头，

手忙脚乱地在裤兜里翻找，指甲刮破了布料，终于抠出了那张几乎被遗忘的、皱巴巴的纸片。

指尖颤抖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着短信上的号码。一个不差。全对。

巨大的、荒谬的、足以将人撕裂的冲击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我双腿一软，

不是向前坠落，而是猛地向后，一**跌坐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上传来的痛感如此真实。“哈……”一声短促的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随即，

像是决堤的洪水，无法抑制的大笑爆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狂飙，笑得蜷缩在地上，捶打着地面。

笑声在天台空旷的风中回荡，混合着哽咽和嘶哑，分不清是极致的狂喜，

还是积压太久终于崩溃的悲怆。三千万。在我输掉一切，站在生命终点线的那一刻，它来了。

三个月后。本市最高档的酒店宴会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创未来”青年企业家颁奖典礼正在这里举行。台下坐满了各行各业的精英、记者，

长枪短炮对准着舞台。我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手腕上是低调而奢华的百达翡丽，

站在聚光灯下，面带微笑。主持人是一位以知性著称的知名女记者，

她正用悦耳的声音向全场介绍：“下面这位获奖者，

堪称是本年度最具传奇色彩的青年创业家。陈默先生，凭借其创立的‘默然资本’，

在短短三个月内，以惊人的眼光和魄力，连续投资了多个新兴产业独角兽，

创造了令人瞩目的财富神话！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陈默先生！”掌声雷动。

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我微微颔首，

走到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前。“陈先生，祝贺您！”主持人将水晶奖杯递到我手中，

语气充满敬佩，“您的经历实在太激励人心了。很多人都想知道，

您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白手起家，取得这样不可思议的成功的？您的秘诀是什么？

”我接过奖杯，入手沉甸甸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或好奇、或羡慕、或探究的面孔。然后，

我看到了悬挂在侧面墙壁上的巨大液晶屏幕，屏幕上正同步播放着舞台画面。我的脸，

被放大到极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无所遁形。我对着镜头，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温和，自信，甚至带着一丝历经沧桑后的云淡风轻。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容底下，

藏着怎样冰冷的过往。“首先，”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宴会厅，

“要感谢那个让我一无所有的人。”话音落下，台下出现了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包括身边的主持人。感谢让你一无所有的人？这完全超出了标准成功学答案的范畴。随即，

是更加热烈的掌声！显然，他们把这当成了一种成功者的幽默与豁达，

一种对过往磨难的高级调侃。我也跟着笑了。只是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与此同时，

城市另一端，一个布置简单、甚至有些寒酸的出租屋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