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生疼。
沈月华紧了紧身上那件几乎无法御寒的破旧棉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
她身后,跟着仅有的两个“下人”——一个是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仆福伯,
另一个是脸上带着稚气却眼神坚毅的小丫鬟青穗。举目四望,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白。
枯黄的草梗在积雪中顽强探出头,远处是光秃秃的、起伏的山峦,看不到半点人烟。
这里就是北疆的燕云郡,朝廷流放罪臣之地,
也是武安侯府那位“体弱多病、不堪大用”的庶女沈月华,在被家族彻底放弃后,
得到的唯一“封地”——一片名为“黑石滩”的荒芜之地。十天前,她还在繁华的京城。
因嫡母刻意设计的“冲撞贵人”罪名,她被父亲武安侯毫不犹豫地推出来顶罪,剥夺姓氏,
除族流放。美其名曰“陛下开恩,赐予封地,令其自省”,实则与让她自生自灭无异。
记忆里原主那懦弱绝望的情绪早已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沈月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灵魂。她,沈工,
前世是叱咤风云的土木工程与水利双料博士,主持过数个国家级超级工程,却因一场意外,
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前面……前面好像就是界碑了。”福伯的声音带着颤音,
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沈月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块半人高的、布满风霜痕迹的石碑斜插在雪地里,上面模糊刻着“黑石滩”三个字。
界碑之后,几间低矮破败、仿佛随时会被风雪压垮的茅草屋零星散落着,
这就是她治下的“领地”?恐怕还不如前世一个贫困村的规模。“走吧。
”沈月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她率先踏过了界碑。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仅存的几十户居民面黄肌瘦,裹着难以蔽体的兽皮或破布,从漏风的茅屋里探出麻木的脸,
眼神里是死寂的绝望。土地贫瘠,灌溉全靠天,冬季酷寒漫长,夏季短暂却有山洪威胁。
这里的人,不是在沉默中冻饿而死,就是冒险进入危险的深山狩猎,葬身兽腹。“**,
这……这可怎么活啊……”青穗看着眼前的景象,声音带上了哭腔。连沉稳的福伯,
眼中也满是灰败。沈月华没有回答。她走到一片高地,无视刺骨的寒风,极目远眺。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茅屋,掠过被积雪覆盖的、看似毫无生机的土地,
落在了远处那条已经冰封的河道,以及河道两侧独特的地形上。作为一名顶尖的工程师,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荒凉。那条河,虽然冬季冰封,但河床宽阔,
河道走势显示其水量季节变化巨大。两侧山体主要是质地坚硬的岩石结构,
而且……她眯起眼,仔细分辨着山体**处的岩层颜色和结构。是石灰岩!
而且储量似乎不小。附近还有大片适合烧制砖瓦的黏土。
水资源、建筑材料……基础要素竟意外地齐全。至于人力,这些麻木的、濒临绝望的居民,
就是现成的劳动力。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脑中成型。活下去?不,
她要让这片不毛之地,变成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奇迹。当晚,
在唯一一间勉强能挡风的、四处漏风的破屋里,沈月华就着微弱的油灯光芒,用烧黑的木炭,
在福伯小心翼翼保存下来的、仅有的几张宣纸上,画下了第一笔。那不是伤春悲悲的诗句,
也不是自怜自艾的哀叹。那是一张简略却精准的水渠设计草图。“修水渠?
”当沈月华召集了黑石滩所有还能动弹的居民,总共不到五十人,宣布她的第一个决定时,
人群一片死寂。每一张脸上都写着茫然、怀疑,甚至是一丝嘲讽。
一个被家族抛弃的贵族**,懂什么修渠?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折腾人,
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吗?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身材魁梧的汉子率先开口,他叫赵铁柱,
是这群人里少数还敢说话的:“这位……**,”他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不敬,
“不是俺们不听令,这鬼地方,土冻得比石头还硬,拿啥修渠?修了渠,水从哪儿来?
俺们现在只想找口吃的,熬过这个冬天。”他的话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共鸣,窃窃私语声响起,
充满了不信任。沈月华早已预料到这种反应。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摆侯府**的架子,
只是平静地拿出那张草图,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上。“赵大哥说得对,天寒地冻,
不易动土。”她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说服力,“所以,我们第一步,
不是挖渠,而是清淤、固堤。”她指着草图上的河道区域:“这条河,夏季山洪暴发时,
为何会淹没沿岸,冲毁田地?因为河道淤塞,行洪不畅。
我们利用冬季水位低、河床部分**的机会,清理河道内的淤泥和杂物,
用挖出的土石加固两岸堤坝。这不仅能为将来的水渠引水打下基础,
更能直接降低明年夏季我们免受洪灾的风险。”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众人:“至于吃的……”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
里面是几十块黑乎乎、但散发着浓郁麦香和甜香的东西。“这是我用最后一点粮食,
混合了能找到的野生蕨根和甜草根,试着烤出来的‘干粮’。能量很高,一块能顶半天饿。
”这是她根据有限的材料,弄出的简易高热量压缩口粮的雏形。
她将干粮分给几个看起来最虚弱的孩子和老人。“参与清淤固堤的人,
每天管两顿这样的饱饭。老人和孩子,负责收集柴火、烧热水,同样有饭吃。
”当第一个人犹豫着接过干粮,小心翼翼咬下一口,感受到久违的饱腹感和甜味时,
眼神变了。当赵铁柱看着自己饿得直哭的孩子终于止住哭声,狼吞虎咽时,
他脸上的抗拒动摇了。这位**,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她不是空谈,
她拿出了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而且她说的话……关于洪水,他们深受其害,
听起来很有道理。“俺……俺干!”赵铁柱第一个站了出来,瓮声瓮气地说。有了带头的,
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沈月华身后。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怀疑。清淤固堤的工程开始了。
沈月华亲自指挥,她教人们如何用简陋的工具更省力地撬动冻土(利用杠杆原理),
如何堆砌石块才能更稳固(简单的重力坝原理)。
她甚至设计了一种简单的、利用绳索和滚木的运输方式,来搬运较大的石块。她的知识,
化为了具体可行的方法,一点点改变着这片土地。效率虽然无法与现代相比,
但比起这些人原本的蛮干,已是天壤之别。过程中,有人偷懒,有人抱怨,
但在“干活才有饭吃”的铁律下,在沈月华毫不偏私的公正分配下,队伍渐渐变得有序。
他们看着那位年轻得过分的**,每天都出现在工地上,穿着和他们一样破旧的衣裳,
手上磨出了水泡,却从未喊过一声累,眼神始终沉静坚定。一种微妙的信任,开始建立。
然而,就在工程进行到一半,河道清理初见成效,堤坝也垒起一截时,麻烦找上门了。
邻近黑石滩的李家屯地主,李满仓,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气势汹汹地来了。
李满仓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靠着盘剥佃户和放印子钱起家,是这一带有名的土霸王。
“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动土的!”李满仓叉着腰,唾沫横飞,
“这河上游流经我们李家屯的地界!你们在下游乱挖,冲撞了河神,影响了我们李家的风水,
明年要是收成不好,你们担待得起吗?”他的小眼睛贪婪地扫过那些正在被清理的河道,
以及堆砌起来的整齐石料。这块不毛之地突然有了动静,让他感到了不安,
更生出了觊觎之心。听说来了个被流放的侯府**,想必身上还有点油水可刮。
赵铁柱等人握紧了手中的工具,面露愤慨,却又带着一丝畏惧。李满仓有钱有势,
他们惹不起。沈月华排众而出,站在了李满仓面前。她身形单薄,气势却不弱。“李员外,
”她语气平淡,“我们清理的是黑石滩境内的河道,加固的是保护我们自己家园的堤坝,
与你们李家屯的风水何干?至于河神……”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若真有河神,见我们诚心治理水患,保佑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强词夺理!
”李满仓恼羞成怒,“我说有干系就有干系!要么,立刻停下,赔偿我们李家的损失!
要么……”他淫邪的目光在沈月华脸上扫过,“就拿你这块地,或者你这个人来抵债!
”家丁们狞笑着上前一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沈月华眼神一冷。她料到发展会受阻,
却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还是以这种最不入流的方式。硬拼肯定吃亏。她心思电转,
目光扫过李满仓那肥胖的身躯和他身后那些虚张声势的家丁,
又瞥了一眼旁边堆放的、准备用来烧制石灰的石灰石原料……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形成。
“赔偿?”沈月华面对李满仓的威胁,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
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看似天真的疑惑,“李员外,你说我们冲撞河神,可有凭证?
”“凭证?老子的话就是凭证!”李满仓跋扈惯了,在这穷乡僻壤,他就是土皇帝。“哦?
”沈月华语调微扬,“那就是没有官府文书,也没有河神显灵了?
既然如此……”她话音一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你无凭无据,擅闯我的封地,
威胁朝廷册封的领主治下子民,意图强占土地,甚至对领主不敬!李员外,你这是想造反吗?
”“造反”二字,像一道惊雷,劈得李满仓和他身后的家丁都是一愣。他们欺负平民惯了,
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再落魄也是有名分的贵族!李满仓脸色变了几变,
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少血口喷人!一个被家族抛弃的流放罪女,算什么领主!
”“陛下亲口御赐黑石滩为我沈月华食邑,吏部文书在此,你敢说陛下的话不算数?
”沈月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势,
是原主记忆里浸淫了十几年的侯府教养,此刻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其实没有文书原件,
但料定李满仓这种地头蛇也没见过真的,赌的就是一个气势。李满仓果然被唬住了一下,
但他横行乡里多年,很快又梗起脖子:“少拿大话压我!今天这事,必须给个说法!
”“说法自然有。”沈月华忽然缓和了语气,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幻觉。
她指着旁边一堆白色的石块(石灰石)和一堆她之前实验烧制的、品质不太好的生石灰粉,
说道:“李员外担忧风水,无非是怕我们动土引来灾祸。正巧,我偶得一古法,
可‘净化’土地,驱邪避秽。不如让我演示一番,若此法有效,便证明我等行为得上天认可,
你不得再行阻拦;若无效,我再与你商议赔偿,如何?”李满仓将信将疑:“什么古法?
”“以此石粉,混合清水,泼洒于地,可见异象,涤荡污秽。”沈月华说得玄乎。
李满仓心想,不过是一些石头粉和水,能玩出什么花样?若是无效,正好借机发难。
他哼了一声:“好!我就看看你能耍什么把戏!若是无效,你这地和人都得归我!
”沈月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她吩咐青穗和福伯取来清水和一个木盆,
又让赵铁柱搬来一些生石灰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沈月华将生石灰粉倒入木盆,
然后缓缓加入清水。下一刻,“奇迹”发生了!石灰遇水,瞬间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
大量热量释放,水汽蒸腾,白色的浆液翻滚沸腾,发出“滋滋”的声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躁动!“啊!显灵了!真的显灵了!”围观的村民吓得连连后退,
脸上满是敬畏。李满仓和他的家丁们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异象”?
那翻滚的白浆,蒸腾的热气,在他们看来,分明就是神力显现!沈月华趁机拿起木棍,
一边搅拌着还在反应的石灰浆,一边朗声说道:“看!这就是净化之力!此物不仅能驱邪,
更能用于改善土壤,消毒杀菌……呃,就是去除田地里的病害,
还能用来建造更加坚固、防潮的房屋!”她将石灰的用途稍微夸大和神秘化,
正好契合了这个时代人们对于无法理解事物的敬畏。李满仓看着那还在冒泡的石灰浆,
又看看神色从容、仿佛真有神助的沈月华,心里开始打鼓。这女人邪门!
难道她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和本事?万一得罪了真有后台的,
或者惹恼了“河神”……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最终,
色厉内荏地扔下一句:“算、算你狠!我们走!”便带着家丁,灰溜溜地跑了,
连头都没敢回。“**威武!”“**真乃神人也!”黑石滩的居民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看着沈月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服和崇拜。赵铁柱更是激动得脸色通红,
之前那点怀疑早已烟消云散。沈月华暗暗松了口气。利用简单的化学知识唬住这群古人,
只是权宜之计。但经此一役,她在黑石滩的威信彻底建立起来。接下来,
她的计划可以更快推进了。她指挥人们,利用烧制的石灰混合黏土和沙石,
尝试**简易的三合土,用于加固房基和铺设一小段路面;她开始规划,
如何利用清理好的河道和初步成型的堤坝,修建一条真正能够引水灌溉的水渠……春回大地,
冰雪消融。当其他地方的流放之地还在为生存挣扎时,
黑石滩已经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水渠的雏形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延伸,
虽然只是粗糙的土石结构,却意味着希望。然而,沈月华深知,李满仓绝不会善罢甘休。
暂时的退却,往往意味着更猛烈的反扑。而且,她这片小小的领地,
恐怕已经引起了更上层人物的注意。就在水渠即将通水的前夕,一个寻常的傍晚,
一队风尘仆仆、盔明甲亮的骑兵,簇拥着一辆看似朴素的马车,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黑石滩的界碑之外。为首一名骑士勒住战马,
锐利的目光扫过那片与周遭荒凉截然不同、充满了生机与劳作痕迹的土地,
最后落在了远处那个正在指挥着众人、身形纤细却脊背挺直的年轻女子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骑士翻身下马,走到马车窗前,低声禀报:“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