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冬夜,细雪如絮。沈砚提着灯笼走过长街,在永宁侯府的后门停下。
他抬手欲叩门环,却又顿住,只静静站着,任凭雪花落满肩头。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苏婉披着月白斗篷,立在门内,眉眼如画。她看着他,
唇边泛起一丝浅笑:“我算准了你今夜会来。”“郡主。”沈砚垂眸行礼,声音低沉。
“进来吧,外面冷。”苏婉侧身让路,他却摇头。“不合礼数。”她笑了,
笑声清脆如碎玉:“沈大将军何时也讲究起这些虚礼了?”沈砚抬眼,望进她清澈的眸子里,
心头一颤。十年了,他仍会为她的一个眼神而心悸。“这个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城南李记的桂花糕,你最爱吃的。”苏婉接过,
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掌,他微微一颤。“就为送这个,大雪天跑一趟?”她打开纸包,
拈起一块糕点,小口咬着,“还是热的。”“刚出炉的。”他看着她满足的模样,
眼神柔和下来。他们是青梅竹马,曾在这侯府后院一同长大。他是侯爷收养的孤儿,
陪世子读书习武;她是侯府千金,金枝玉叶。他十七岁从军,十年浴血,
如今已是威震边关的镇北将军;而她,仍是那个会在雪夜里等他送桂花糕的姑娘。
“陛下赐婚了。”苏婉忽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沈砚身形一僵。“是平西王世子。
”她抬眼看他,目光灼灼,“下月初八。”长街寂静,只闻雪落之声。
“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问,眼中藏着最后一丝希望。他知道她在等什么。
等他说一句“跟我走”,等他说一句“我娶你”。可他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
轻声道:“郡主,珍重。”转身离去时,他听见她低低的啜泣声,却不敢回头。那夜之后,
沈砚主动请缨,赴北疆平乱。临行前,他托人送给她一个小木盒。苏婉打开,
里面是一根红绳,编成精致的结。附着的纸条上,是他熟悉的笔迹:“愿卿平安喜乐,
余生顺遂。”她苦笑,将红绳系在腕上:“沈砚,你真是个懦夫。”北疆战事惨烈。
沈砚率三千精骑深入敌后,断敌粮道,自己却身陷重围,生死未卜。消息传回金陵,
举朝震动。永宁侯府内,苏婉正对镜梳妆,听得侍女禀报,手中的玉梳“啪”地落地,
碎成几段。“备车,我要进宫。”御书房外,大雪纷飞。苏婉跪在雪地中,已两个时辰。
内侍终于出来,躬身道:“郡主,陛下宣您进去。”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苏婉,
神色复杂:“你可知,朕已下旨,将你许配给平西王世子?”“臣女知道。”苏婉抬头,
眼中满是决绝,“臣女愿遵旨完婚,只求陛下派兵救援北疆,救沈将军一命。
”皇帝眯起眼:“你这是在跟朕谈条件?”“臣女不敢。”苏婉叩首,
“只求陛下看在沈将军为国征战的份上,救他一命。”皇帝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好,
朕答应你。”三日后,五万援军开赴北疆。而苏婉与平西王世子的婚期,也定在了来年春天。
北疆,沈砚带着残部,死守孤城。粮草已尽,援军无望。那夜,敌军攻势稍歇。
沈砚站在城头,望着南方,从怀中取出一根红绳,与送给苏婉的那根一模一样。“婉儿,
”他轻声自语,“今生是我负了你。”就在他准备与城共存亡时,援军到了。三个月后,
沈砚凯旋。金陵城万人空巷,迎接英雄归来。金銮殿上,皇帝论功行赏。
“沈爱卿想要什么赏赐?”皇帝笑问。沈砚跪地,一字一句:“臣,求娶永宁侯府苏婉郡主。
”满殿寂静。皇帝脸上的笑容僵住:“沈爱卿,你可知郡主已与平西王世子有婚约在身?
”“臣知道。”沈砚抬头,目光坚定,“但臣与郡主两情相悦,求陛下成全。
”皇帝沉默良久,最终道:“此事,容后再议。”沈砚出宫后,直奔永宁侯府。
侯爷亲自迎他入府,神色复杂。“沈砚,”侯爷屏退左右,长叹一声,
“你不该向陛下提出那样的要求。”“为何?”沈砚不解,“我如今功成名就,
已配得上婉儿。”侯爷摇头:“你可知,当初陛下为何突然赐婚?”沈砚愣住。
“因为你功高震主!”侯爷压低声音,“陛下不愿见你与永宁侯府联姻,势力过大。
那平西王世子,不过是个纨绔,对皇权没有威胁。”沈砚如遭雷击。“你若真为婉儿好,
就该放手。”侯爷语气沉重。这时,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是苏婉。她瘦了许多,
腕上仍系着那根红绳。“父亲,让我与他说几句话。”她轻声道。侯爷叹息着离开。
厅中只剩二人。“我回来了。”沈砚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苏婉却平静得出奇:“你不该回来。”“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活着回来。”他上前一步,
想握住她的手,她却后退一步,避开了。“沈将军,请自重。”她语气疏离。
他愣住:“婉儿…”“婚期已定,下月初八。”她垂眸,“从此你我,各自安好。”“不,
”他摇头,“我这就去求陛下收回成命…”“何必呢?”她打断他,“圣意已决,
何必让永宁侯府和你一同抗旨?”“我不怕!”他坚定道。“我怕!”苏婉抬眼,眼中含泪,
“沈砚,十年前你不敢带我走,如今又何必执着?”他怔在原地,无言以对。是啊,十年前,
他若带她走,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这根红绳,还给你。”她解下腕上的红绳,
递还给他,“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接过红绳,心如刀割。“保重。
”她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去。那一眼,成了他余生永远的痛。沈砚没有再去求皇帝。
他明白,皇权之下,他们的感情不过是棋子。他请旨镇守边关,永世不回金陵。离京那日,
又是大雪。官道上,一辆马车等候多时。沈砚策马走近,车帘掀起,是苏婉。
“我偷跑出来的。”她笑着,眼中却有泪光。他下马,走到车前。“这个,给你。
”她递给他一个香囊,“边关苦寒,望君珍重。”他接过,紧紧攥在手中。“我走了。
”她放下车帘,马车缓缓驶离。沈砚立在风雪中,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才翻身上马,
向北而行。马车内,苏婉泪如雨下。她不会告诉他,今早她已饮下毒酒。
平西王府不能接受一个不洁的新娘,而皇权更不能接受一个抗旨的郡主。唯有她死,
才能保全所有人。她也不会告诉他,那香囊中,藏着她的一缕青丝。“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她轻声低语,鲜血自唇角溢出,“沈砚,来世莫要再做懦夫…”边关月下,
沈砚打开香囊,发现那缕青丝,顿时泪如雨下。他终其一生,未再踏足金陵。
只腕间一根红绳,伴随他度过漫漫余生。那根她曾戴过、又还给他的红绳,
被他日夜带在身边,直至生命的尽头。临终前,他望着南方,喃喃道:“婉儿,
若有来世…”话未说完,便已气绝。腕上红绳,依旧鲜亮如初。沈砚的葬礼很简单,
按照他生前遗愿,葬在了北疆最高的那座山岗上,面朝南方。老兵们说,
将军最后的时刻很平静,只是反复摩挲着腕上那根已经褪色的红绳,望着金陵的方向,
直到眼睛再也看不见。没有人知道,就在沈砚合眼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金陵城中,
一个女婴在永宁侯府降生了。她出生时,腕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绳子系过。
---十八年过去了。北疆的风依旧凛冽,但边境已不再有战事。沈砚当年镇守的关隘,
如今成了商旅往来的要道。这一日,关城内来了一个商队,马车上挂着永宁侯府的徽记。
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跳下马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边陲小城。她叫苏念,
是永宁侯府的二**,苏婉的侄孙女。“**,我们就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回金陵。
”老管家吩咐着下人搬运行李。苏念点头,目光却被远处山岗上的一座孤坟吸引。
“那是谁的坟墓?”她问道。“是沈砚将军的墓。”客栈老板答道,“他是我们北疆的英雄,
临终前要求葬在那里,说是要看着南方。”苏念心中莫名一动:“我能去看看吗?
”管家想要劝阻,但苏念已经提起裙摆,向山岗走去。沈砚的坟墓很简朴,
墓碑上只刻着“镇北将军沈砚之墓”,没有生平,没有谥号。苏念站在墓前,
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你怎么了?
”丫鬟惊慌地问道。苏念摇头,
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对一个从未谋面的将军的坟墓感到如此悲伤。她伸手抚摸墓碑,
腕上的红痕在夕阳下若隐若现。当夜,苏念做了一个梦。梦中,
一个身着戎装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雪地里。当他转身时,
她看清了他的面容——坚毅的眉眼,紧抿的嘴唇,眼中盛满她无法理解的悲伤。
“婉儿...”他轻声唤道,向她伸出手。苏念惊醒,心跳如鼓。她点亮烛火,
在随身携带的纸笔上,迅速勾勒出梦中人的面容。第二天,
她拿着画像问客栈老板:“你认识这个人吗?
”老板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这是沈将军年轻时的模样啊!**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苏念心中震撼,无法解释。商队启程回金陵的前一刻,
苏念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沈砚曾经居住过的将军府看看。如今的将军府已经破败,
只有一对老夫妇看守着。听说苏念是来自金陵永宁侯府的,老看守很是热情,
带着她参观府邸。“将军生前不爱奢华,府里陈设简单,就这个盒子,他特别珍视,
一直带在身边。”老看守取出一个木盒。苏念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根褪色的红绳,
和一本已经泛黄的兵书。当她翻开兵书时,一页信纸飘落下来。信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
但依稀可辨:“婉儿,若真有来世,我定不负你。不求功名,不惧皇权,只求与你相守。
—沈砚”苏念的手颤抖着,那根红绳在她眼中莫名熟悉。“我能...拿走这根红绳吗?
”她问道。老看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将军生前说过,若有人认得此物,便赠予她。
”苏念将红绳系在腕上,那圈淡淡的红痕恰好被红绳覆盖,严丝合缝。当晚,
苏念再次梦见了沈砚。这一次,他不再是背对着她,而是微笑着,向她走来。
“我终于等到你了。”他说,声音温柔。苏念醒来,枕边已被泪水浸湿。
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雪夜中的桂花糕,金銮殿上的请婚,
永宁侯府最后的诀别...她明白了,那些莫名的熟悉感,腕上的红痕,
和梦中反复出现的身影,都是前世的羁绊。“沈砚...”她轻声唤出这个名字,
心中既甜蜜又酸楚。回到金陵后,苏念变得沉默了许多。她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窗前,
摩挲着腕上的红绳,望着北方出神。永宁侯府的人都觉得二**从北疆回来后变了,
但谁也说不清变化在哪里。只有苏念自己知道,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在梦中约定,
今生一定会来寻她的人。---边关小城内,一个青年将军站在沈砚的墓前。他叫沈逸,
是沈砚麾下副将的孙子,自幼听着沈砚的故事长大。奇怪的是,
他从小就做着同一个梦——梦中有一个穿着月白斗篷的女子在雪地里等他,
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将军,我会去金陵,”他轻声对墓碑说,“完成您未了的心愿。
”沈逸被调任至金陵的消息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位年轻的将军不仅战功赫赫,
更是英俊非凡,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永宁侯府自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侯爷特意设宴为他接风。宴会上,苏念安静地坐在角落,直到沈逸走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们从未见过面,却都觉得对方无比熟悉。
沈逸的目光落在苏念腕间的红绳上,瞳孔微缩。“苏**,”他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苏念抬头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在梦里。”宴席散去后,
两人在侯府花园中散步。“我从小就做着同一个梦,”沈逸说,
“梦中有一个女子在雪地里等我,腕上系着红绳。
”苏念轻轻抚摸腕上的红绳:“我也梦到一个将军,站在雪地里,唤我‘婉儿’。
”“那是我祖父,”沈逸轻声说,“他临终前,一直念着这个名字。”月光下,
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这一世,我不会再放手了。”沈逸握住苏念的手,坚定地说。
苏念抬头望着他,眼中盛满星光:“这一世,我也不会让你独自远行了。”不远处,
永宁侯看着这一幕,眼中泛起泪光。多年前,他的姑祖母苏婉临终前,
曾留下遗言:“总有一天,我和他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到时,请成全他们。”如今,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红绳依旧,人世已新。但有些缘分,跨越生死,终得圆满。
沈逸与苏念的婚事定在来年春天。消息传出,金陵城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天作之合,
也有人暗中担忧——毕竟,沈逸是沈砚的后人,而苏念是苏婉的侄孙女,
这段缘分未免太过巧合,仿佛命运的轮回。唯有两位当事人心静如水。一个午后,
苏念在整理姑祖母苏婉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藏在妆奁暗格中的小匣。匣中是一封泛黄的信,
和一对简单的银戒。信上是苏婉清秀的笔迹:“致有缘人:若你读到这封信,想必已是来世。
我与沈砚此生缘浅,唯愿来生得续。这对戒指,是我们年少时私下所制,以红绳为模,
寓意永结同心。望得此信者,能代我们完成未竟之姻缘。”苏念捧着信,泪如雨下。
“怎么了?”沈逸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声问道。苏念将信递给他,又拿出那对银戒。
戒指内侧,一个刻着“砚”,一个刻着“婉”。沈逸沉默良久,
从怀中取出一个同样老旧的信封:“这是祖父临终前交给我的,
嘱咐我若遇到腕系红绳的女子,便将信交给她。”苏念颤抖着接过,展开信纸。
“婉儿:若有来生,我定在初见之地等你。不求功名,不惧权贵,只求与你相守。
若你见到这封信,便是上天垂怜,许我们重逢。勿再相负。——砚”两封信,相隔数十年,
却在这一刻相遇。“初见之地...”苏念喃喃道,“是哪里?”沈逸目光深远:“我知道。
”---城南李记糕点铺依然开着,只是换了店主。初春的细雨绵绵,沈逸撑着伞,
与苏念并肩站在铺子前。“就是这里。”沈逸轻声道,“祖父常提起,
他第一次见到苏婉郡主,就是在这里。那年他十岁,刚被侯爷收养,奉命出来为郡主买糕点。
”苏念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多年前那个雪夜,少年沈砚揣着刚出炉的桂花糕,
站在永宁侯府后门外,等待着那个他守护一生的女子。“老板,要一份桂花糕。
”沈逸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热乎乎的油纸包递到苏念手中,她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放,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我记得这个味道...”她轻声说,
“在梦里,常常梦见。”沈逸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从今往后,你想吃多少,我都买给你。
”不远处,一个白发老妪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含泪。她是苏婉当年的贴身侍女,
如今已是李记的老板娘。“郡主,您看到了吗?”她喃喃自语,“他们终于重逢了。
”---大婚之日,没有盛大的排场,没有满堂宾客。
沈逸和苏念选择了在沈砚将军墓前完成仪式。北疆的春风依旧带着寒意,但阳光明媚。
苏念穿着一身简单的嫁衣,腕上系着那根红绳;沈逸身着戎装,胸前别着一朵红花。“祖父,
”沈逸跪在墓前,郑重道,“今日我与苏念在此完婚,完成您与苏婉郡主的夙愿。
此生定不负她,白首同心。”苏念也跪下,轻声道:“我们会好好在一起,
连同你们的那一份。”二人交换了那对珍藏多年的银戒,在沈砚墓前叩首成婚。当夜,
苏念又一次梦见了苏婉。梦中的苏婉不再是愁容满面,而是笑靥如花。她站在一片花海中,
身边是年轻的沈砚。两人十指相扣,腕上的红绳在阳光下格外鲜艳。“谢谢你们。
”苏婉微笑着对苏念说,“从此,我们都可以安心了。”苏念醒来,推醒身边的沈逸,
将梦境告诉他。“我也梦见了祖父,”沈逸惊讶地说,“他对我点头微笑,
然后转身走入一片光明。”两人相视而笑,心中满是平静与喜悦。---三年后,
北疆建起了一所学堂。学堂不大,却收容了边境各族的孩子。苏念在那里教书,
沈逸则负责保卫边境安全。闲暇时,他们常常携手登上山岗,在沈砚墓前坐上一会儿,
说说近况,聊聊家常。又是一个春天,苏念怀了身孕。得知消息的那天,
沈逸高兴得像个孩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晚,
他亲手做了一根小小的红绳,放在苏念的枕边。“等孩子出生,给他系上。”他说,
“让这份缘分,一直延续下去。”苏念抚摸着他的手,微笑点头。月光如水,
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对银戒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远处的山岗上,
沈砚的墓碑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守护着这对跨越生死、终得圆满的恋人。红绳虽小,
系的是两世情缘;银戒简单,圈的是生死不离。这一次,没有皇权阻隔,没有世俗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