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司和同事联手做局辞退的那天,我安静地收拾了桌面。
他们嘲笑我背着A货包,挤着地铁,是部门里最失败的可怜虫。
人事部王经理拍着我肩膀说:“小林,做人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第二天,公司被神秘资本收购的消息传遍大楼。
当我从劳斯莱斯里走出,对着门口抱着纸箱的他们微笑时,王经理的手机响了。
电话里,新老板秘书通知他,收购方要求全员重组,即刻生效。
而我的手机同步收到一条消息:“林总,整栋楼的产权已过户到您名下。”
我看着面如死灰的他们,轻声问:“现在,谁该认清自己的位置?”
二零二三年,十月二十六日,下午三点十四分。
深秋的阳光带着一种廉价的暖意,斜斜地穿透启明星科技公司市场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在我那个位于办公室最角落、紧挨着打印机和杂物堆的工位上,投下一块半明半暗的光斑。空气里混杂着激光打印机发热的塑料味、廉价香水的甜腻,以及一种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名为“职场压力”的气息。
我的手指拂过磨得有些光滑的桌面,上面还残留着去年部门团建时不小心溅上的咖啡渍,已经擦不掉了,像一个难看的胎记。桌面上东西不多:一个公司配的、用了三年已经卡顿不堪的旧笔记本电脑,一个边缘掉漆的黑色保温杯,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据说能防辐射,但显然防不住人心。除此之外,便是零星几件我带来的私人物品,其中最显眼的,是那个磨损得有些厉害的米白色通勤包,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桌角,等待被带走。
部门里很安静,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近乎肃穆的安静。但如果你细听,能捕捉到键盘敲击声中夹杂的窃窃私语,像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菌。偶尔有几道目光蜻蜓点水般扫过我,带着怜悯、好奇,或者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旋即又迅速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晦气。
一小时前,人事部的王经理,那个永远梳着油光水滑背头、肚腩微凸的中年男人,就是在这个位置,用他那只肥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力道不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切”,拍得我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小林啊,”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洪亮,确保周围每个人都能听见,“公司的决定,你也别往心里去。这次‘星辉’项目的失利,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嘛。你还年轻,路还长,要学会……认清自己的位置。”
“认清自己的位置。”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里慢慢地来回割着。我低着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我知道,从项目经理张涛把我单独叫进办公室,将那份漏洞百出的项目总结报告摔在我面前,到平时看似关系还不错的李莉“恰好”路过,并“无意”中提供了几段对我极为不利的、经过剪辑的聊天记录作为佐证,这一切就已经注定好了。我是一个弃子,一个用来平息甲方怒火、维护部门“团结”、顺便给某些人腾位置的完美牺牲品。
张涛,我的顶头上司,此刻正坐在他那个用玻璃隔出的独立办公室里,端着精致的陶瓷茶杯,目光似乎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但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李莉,部门里最擅长察言观色的“贴心人”,则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正拿着一支崭新的YSL口红,对着小巧的化妆镜仔细涂抹,然后抿了抿饱满红润的嘴唇,眼神轻飘飘地掠过我和我那个旧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我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在想什么。这个通勤包,是某个大牌的经典款仿版,A货。是我刚入职时,用第一个月微薄的薪水,在淘宝上花了一百多块买的。它陪我挤了三年早晚高峰能把人挤成照片的地铁,经历了无数次的刮蹭和磨损,边角已经泛白,金属扣也有些暗淡。在张涛的万宝龙钢笔、李莉的普拉达手袋,以及其他同事或真或假的奢侈品包围下,它寒酸得像个笑话。
“哎,小林,这个收纳盒你还要吗?”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是行政部的刘姐,手里拿着一个空的纸箱,正指着我桌下那个装杂物的旧盒子。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以及一丝催促的意味。
我摇了摇头。
刘姐不再多说,利落地把纸箱放在我脚边,转身走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
我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把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线缠好,塞进电脑包。把保温杯里剩下的半杯水倒进旁边的绿萝盆里——这棵植物跟我一样,得不到足够的滋养,怕是也活不长了。最后,我拿起那个A货包,轻轻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它的皮质在用了三年后,反而显出一种温润的旧意,比刚买时顺眼多了。
拉链滑动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有些刺耳。我拉开包,里面东西很简单:一包纸巾,半包吃剩的饼干,一个用了很久的钱夹,以及……一把车钥匙。钥匙造型很普通,但上面的标志,不是一个马,不是一个牛,而是一个展开翅膀的立体“B”字。宾利。当然,这不是我的车。是我那个几乎快忘了长相的远房表叔,上次来这个城市,临时停在我这里,让我偶尔帮他发动一下防止电瓶亏电的。我一次也没开过,挤地铁更省心。这把钥匙,和这个包,以及我整个人设,格格不入到了荒诞的地步。
但我没有把它拿出来。只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钥匙冰冷的质感,然后将它塞进钱夹最里面的夹层,拉上了包的拉链。
抱着那个半空的纸箱,我站起身。视线扫过张涛的办公室,他正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茶,目光与我对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宽容。李莉则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但敲击键盘的手指明显透着一股轻快。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这个我待了三年、最终却以这样一种不体面方式离开的地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我转身,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缓缓合上,金属墙壁映出我模糊的身影,平静,甚至有些麻木。没有人来送我,连一句虚伪的“再见”都没有。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我胃里微微翻腾。走出公司气派的旋转门,深秋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几分办公室里的憋闷。我站在路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一种巨大的茫然感席卷而来。接下来,该去哪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常见的消息提示音,是一种特别设置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我掏出手机,那是一个老旧的智能机,屏幕甚至有几道细微的划痕。但屏幕上弹出的,却是一条来自“瑞士联合私人银行-UBS”的加密信息提醒。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停顿了片刻,才点开那条信息。
信息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行英文,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我眼前的迷茫和心底积压的阴郁:
“尊敬的林卓先生:您所继承的,来自林凤年先生的全部遗产,包括但不限于其名下全球范围内的不动产、股权、投资基金及现金资产,已完成最终法律清算及过户手续。相关文件及密钥,已按您的要求,通过安全渠道送达您的指定地址。如有任何疑问,请随时联系您的专属财富管家团队。——UBS苏黎世总部,诚挚为您服务。”
林凤年。那个在我童年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名字的远房表叔,那个据说一生未婚、性格孤僻、常年旅居海外的神秘富翁。三个月前,我收到一封律师函,通知我成为他巨额遗产的唯一继承人时,我还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瑞士银行的代表亲自飞来面谈,出具了厚达数百页的法律文件和DNA亲缘鉴定报告,我才在巨大的眩晕中,勉强接受了这个如同天方夜谭的事实。
过去三个月,我一边继续着在启明星科技被排挤、被压榨的社畜生活,一边在律师和银行家的远程指导下,处理着那些天文数字般的资产文件。这一切,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或许是出于一种底层生活养成的本能谨慎,或许是想看看,当我一无所有(表面上)时,身边人的真实嘴脸。
今天,这场“毕业典礼”,无疑让这场观察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展现。
我收起手机,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城市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但这一次,感觉完全不同了。那些汽车的鸣笛、人群的嘈杂,仿佛都成了为我奏响的背景音。
我拿出另一部手机,一部崭新的、没有任何品牌标志的定制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存为“卡尔”的号码。电话几乎是被秒接。
“先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略带德式口音英语的男声。
“卡尔,”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力度,“我之前让你留意的那栋楼,‘启明星科技’所在的金茂大厦,收购谈判进行到哪一步了?”
“林先生,对方董事会已经原则上同意了我们的报价,只剩下一些细节条款在最终确认。预计最快明天上午可以签署正式协议。”卡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专业高效。
“很好。”我看着眼前这栋在夕阳下闪烁着玻璃光泽的摩天大楼,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通知对方,最终签约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另外,以大厦新业主的名义,向金茂大厦内所有租户,特别是启明星科技公司,发出一份通知。”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通知内容:因业主要变更,将对大厦进行全面的资产和人员评估。要求启明星科技公司,所有管理层及市场部相关人员,明天上午十点整,在公司门口**,准备接受问询。迟到或缺席者,视为自动放弃职位。”
电话那头的卡尔没有丝毫迟疑:“明白,先生。通知会立刻以最正式的方式送达。”
挂断电话,我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金茂大厦。夕阳给它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看起来就像一座等待加冕的城堡。
而明天,我将是这里唯一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