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还是那个家。
玄关的地毯是我们一起挑的,姜凝喜欢它柔软的触感,说光脚踩上去像踩在云上。客厅的沙发也是,她选的米白色,说这样家里看起来亮堂。
可现在,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像是在嘲笑我。
秦屿扶着姜凝走进来。她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大部分重量都靠在秦屿身上。
“老公,我们家真好看。”姜凝环顾四周,眼睛里是新奇又满足的光。
她忘了,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件家具,都是我亲手设计、她亲口挑选的。这是我们的家。
“是啊,好看。”秦屿的声音很干,他不敢看我,眼神四处躲闪。
我像个局外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她的住院行李,看着他们俩走进我亲手打造的世界。
“小叔,麻烦你了。”姜凝回头对我笑。
那个笑容,明媚又带着一丝客气。
她说,小叔。
我的心又被攥紧了。我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应该的。”我说。
晚饭是秦屿叫的外卖。一家姜凝以前很喜欢的私房菜。
饭桌上,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姜凝的记忆停在大学,那时候她和我都认识秦屿。所以她认知里的“小叔子”,是成立的。
她不停地给秦屿夹菜,把他不爱吃的香菜、洋葱,一股脑地堆在他碗里。
“老公,多吃点,你都瘦了。”
秦屿的脸皱得像苦瓜,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咽。他一边吃,一边拿眼睛偷偷瞟我。
我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什么菜也吃不下去。
我知道,姜凝夹的那些,都是我爱吃的。
她忘了我,但她的身体还记得我的喜好。这个发现,没有让我感到丝毫安慰,反而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来回地割。
吃完饭,姜-凝说她累了,想早点休息。
问题来了。
我们家是三室两厅。一间主卧,一间我的书房,还有一间被姜凝改成了花房。
秦屿的目光投向我,带着询问和无措。
我站起身,平静地说:“我睡书房就行。”
书房里有一张沙发床,拉开也能睡人。
我没等他们反应,就走进了主卧。
这是我和姜凝的房间。
空气里还有她惯用的香薰味道,淡淡的橙花香。床头柜上,摆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里,她笑得眉眼弯弯,整个人都靠在我怀里。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上她的脸。
凉的。
我把照片反过来,面朝下扣在桌上。然后打开衣柜,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几件常穿的衣服,睡衣,洗漱用品。
我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一个小包。
当我抱着枕头和被子走出来时,姜凝正好奇地打量着房间。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小叔,你这是?”
“我睡书房,有些东西拿一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她“哦”了一声,没再多问,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她可能觉得奇怪,为什么小叔子的东西会在主卧室里。
但她太累了,那点困惑很快就被疲惫冲散。
秦屿站在门口,看着我,嘴唇翕动,像是想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
然后,我抱着我的枕头,从我的卧室里走了出来,像一个被驱逐的房客。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里面传来姜凝的声音。
“老公,抱抱我。”
我的脚步顿住了。
门板很厚,隔音很好。但我好像能穿透那扇门,看到里面的情景。
看到她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像只小猫似的缩进被子里,然后对着另一个人,张开双臂。
我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回书房,关上了门。
把枕头和被子扔在沙发床上,我整个人脱力地坐倒在地毯上。
书房很暗,我没开灯。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
可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我就这么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胸口那股尖锐的痛楚,慢慢变成一种麻木的钝痛。
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我憔ľad的脸。
我点开相册,第一张,就是姜凝的笑脸。那是在巴厘岛,我们度蜜月的时候,她穿着白色的长裙,赤着脚踩在沙滩上,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回头对我笑,眼睛里有星星。
我看着那张照片,眼眶发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原来人真的伤心到极致,是哭不出来的。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我退出了相册,却不小心点开了一个从未见过的APP。图标是个蓝色的,像是碎裂又重组的脑电波。
【回忆碎片系统】
这是什么东西?我手机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个?
我皱着眉,正想删掉。
突然,手机屏幕闪了一下,那个APP自动打开了。
一行冰冷的文字浮现在屏幕中央。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达到阈值,系统激活。】
【正在随机抽取回忆碎片……】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猛地一黑。
不是断电的那种黑。
是一种……意识被抽离身体的感觉。
下一秒,一道强光闪过。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是我们的主卧。
不,是以前的主卧。
房间里,姜凝穿着我那件宽大的白衬衫,光着两条腿,正在哼着歌整理衣柜。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把我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柜子里,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件是前年买的,都起球了,也不知道换。”
“这件领子都黄了,明天得好好洗洗。”
“这个笨蛋,袜子又乱扔。”
她一边念叨,一边收拾,嘴角却一直挂着笑。
我站在那里,像个透明的魂魄。我想开口叫她,却发不出声音。我想伸手碰她,却只能穿过她的身体。
她收拾完,抱着一摞我的衣服转过身,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对着我站着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老公,”她娇嗔道,“你又偷看我。”
那一声“老公”,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是叫我的。
眼前的画面开始像信号不好的电视,剧烈地抖动起来。
光影破碎,声音扭曲。
最后,一切又归于黑暗。
我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坐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
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那个奇怪的APP也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刚刚那一幕,真实得可怕。
那天的阳光,她身上好闻的香皂味,她叫我“老公”时甜蜜的语调……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胸口,那刚刚麻木下去的钝痛,被重新唤醒了。
而且,比之前痛上一千倍,一万倍。
我知道我们曾经有多好。
所以现在,才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