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宛玉匆匆穿戴整齐,便随嬷嬷往门口去。
焦黑木门被推开,光顺着缝儿漫进来,嬷嬷扶着门左右张望,问小丫鬟:“公子人呢?”
“在楼下客堂。”丫鬟垂手应答。
谢宛玉扶着栏杆往下望,一眼就看见那抹扎眼的深绯色官服——
男人背对着她立在客堂,微微倾身,似乎正审视着地上的焦尸。
嬷嬷唇瓣动了动,难怪公子会来,原来还是为了办案,接姑娘只是顺便。
“姑娘莫慌,随老奴下去见过公子便是。”嬷嬷低声叮嘱,“切记,守好礼数。”
“是。”谢宛玉轻声应下。
这已是嬷嬷第二次提及礼数。
看来这位兄长,是位极重规矩的人。
-
客堂里烟火气还没散,呛得人喉咙发紧,焦尸被粗布半掩着,谢宛玉在离他背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屈膝行礼。
“见过兄长。”
男人听到身后嘶哑的声音,并未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而问身旁下属:“起火点在何处?可有找到引火物?”
这声音——!
谢宛玉猛抬眼,紧紧盯住男人挺拔冷硬的背影,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连手指都阵阵发麻。
裴凛?!
她心头狠狠一跳,又立刻压下去。
不不不,不可能,那人是杭州知州,一个地方官,怎么会是眼前这位大理寺少卿?不过是身形像、声音像罢了。
“回大人,起火点还在查,但走廊外、每间房内地面上、床底下都有残留油迹,看痕迹是有人故意泼的。”下属回话声将她的思绪拽回来。
嬷嬷见她脸色白得吓人,“姑娘,这儿又冷又呛,公子一时半刻忙不完,不如先随老奴去马车上等?”
谢宛玉摇头,她还想知道这场火的真相,刚要说我想等。
一道粗沉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姑娘?”
说话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眼神直勾勾往她身上扫,恨不得把她的衣裳都扒下来瞧,看得她浑身难受。
“秀巧,你确定她就是月姑娘?你方才没听见?这场火是有人蓄意放的!”
秀巧嬷嬷一时语塞。
谢宛玉打量那人,未穿官服,倒像个管事。
“昨夜你身在何处?”那位兄长原本低垂的头微微偏过来。
雪光从客堂破窗钻进来,正好落在他半边脸庞,那束光晕出他清绝的侧颜,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谢宛玉一点一点看清了他的脸。
!!!
瞳孔骤然紧缩。
真是他!裴凛!
他怎么会是大理寺少卿?!
半年前那个被她引诱又抛弃的杭州知州,竟成了她如今要冒名顶替的亲兄长?!
她踉跄着退了小半步。
裴凛凝着她,微愣,黑睫在眼下投出的淡影晃了晃。
整个客堂的空气都跟着沉了几分。
谢宛玉强压下恐慌,缓声回话:“昨夜我没有出房门,刚沐浴完,就看见火光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我、我害怕极了,就躲在了浴桶里。”
她垂着眼不敢看他,但能清楚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脸上。
沉烫极了。
“说谎!”
谢宛玉眼皮一跳,循声看去,还是那个四十来岁的男人。
“寻常人见了火,扒着门也要往外逃,你倒好,反往浴桶里躲?”
“我看你就是故意纵火,不仅害死了月姑娘,连去接应的随从也一并灭口,想来个死无对证,冒名顶替、攀附裴家!”
他话说得铿锵有力,客堂里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齐刷刷聚向谢宛玉。
猜得好准——
她现在的确冒名顶替,的确想要攀附裴家,借裴家的势,可纵火的黑锅,她绝不背!
这人一直把纵火和冒名顶替绑在一起,是单纯怀疑,还是有意针对?她与他素不相识,为何咄咄相逼?
除非......有人不想让阿月活着踏进裴府。
谢宛玉正要开口反驳他颠倒黑白的污蔑。
一道清冽冷沉声线却先落了下来:“火光从门缝里钻进来,她如何往外跑?”
谢宛玉怔住,没想到裴凛会为她说话。
抬头正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压下什么翻涌的情绪,再睁眼时眼底只剩冷静清明。
“查案凭的是证据,并非臆测。”
“把方才王管家的无稽之谈划去,重新记录证词,重点记下火光从门缝钻入,以及走廊与房内均发现残留油迹。”
谢宛玉垂下头,心脏跳得厉害,他一向敏锐聪明,不放过任何细节。
曾经她捅死了想要轻薄她的主家少爷,逃命之际被他救下,她本以为做官的,不是官官相护,就是**,于是她为了自保,用尽手段勾了他。
眼下,突然遇见裴凛,借裴家势的计划不仅遇到了困难,还面临身份暴露的危险。
更要命的是,她想起那个令人窒息的梦。
裴凛会撕烂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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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所有尸身带回详验。”裴凛淡声吩咐。
又偏头看向不远处始终低着头的她,她鬓边碎发被风吹乱,露出冻得通红的耳尖。
他怎会认不出她。
喉间泛起酸涩,夹杂着痛恨的闷胀。
宛玉。阿月?
秀巧见公子看向这边,忙上前解释:“公子,月姑娘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老奴寻到她时,她正躲在浴桶里,皮肤都泡得发皱了。”
说着又瞥了王管家一眼,“某些人就是嫌事不够乱!也不睁眼瞧瞧,姑娘这相貌,眉梢眼角都与公子有几分相似,明摆着是裴家血脉,又岂会是旁人能假冒的?”
这话暗讽了王管家的无端揣测,气得他脸色青白,转头瞪向谢宛玉,正要反驳哪里相似。
却见这女人眉眼清润清润的,虽不冷,但......若秀巧不提,没人觉得二人像,偏偏提了一嘴,心理作祟,下意识细看,会觉得与公子有那么一点相似,也只有那点清韵像。
裴凛声音听不出情绪:“像?”
谢宛玉心尖猛缩,头垂得更低,虽然知道嬷嬷好心,但这话简直是把她往火堆上推啊!
秀巧嬷嬷殷勤:“是的呢,公子仔细瞧瞧月姑娘。”
“抬头。”裴凛语气难辨。
谢宛玉悄悄掐了把掌心,心里把嬷嬷的添乱吐槽了两遍,才缓缓抬眼。
他审视的目光蕴着她读不懂的复杂冷意,看得她心口莫名发紧。
她没敢久视,匆匆垂眸,声音轻怯:“我、我不配与兄长相提并论。”
既没驳了嬷嬷的面子,也没有去触碰裴凛的底线。
她与他曾经有过数次肌肤之亲,若答了像,那还得了?可答了不像,便承认了不是裴家血脉。
裴凛没说话,只抬步朝她走近。
他本就生得高,这么一靠近,阴影瞬间将她笼住,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抬头,看着我。”
他声音沉得没起伏,执意要一个答案。
“你说,我们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