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岭的雪与火1967年腊月,开往塞北的绿皮火车在寒风里哐当哐当响,
车窗外的枯树飞快向后退,像极了李婉清此刻乱麻般的心思。
她怀里揣着一封叠得方方正正的退婚信,指尖反复摩挲着粗糙的信纸边缘——这封信,
是她鼓足勇气写的,要给远在雁归岭驻地的未婚夫,周景明。李婉清和周景明的婚约,
是两家老人定下的。三年前周景明参军时,还特意来家里见了她一面,少年穿着崭新的军装,
站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脸涨得通红,只说了句“婉清同志,等我回来”,就转身走了。
这三年里,两人只靠书信联系,周景明的信总是很短,大多是“一切安好”“勿念”,
偶尔会提一句驻地的雪很大,或是训练很顺利,却从不说辛苦。可上个月,
李婉清的母亲病重,住院需要一大笔钱。她写信给周景明,想问问他能不能先寄点钱回来,
可等了一个月,只等来一封说“驻地任务紧,暂时无法寄钱”的信。那段时间,
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像针一样扎人,有人说“周景明怕是在部队里忘了你”,
还有人说“当兵的哪有心思顾家”。母亲躺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叹气:“婉清啊,
要是他靠不住,就算了吧。老人的脸色因为生病显得蜡黄,呼吸也有些急促,
说话时声音轻飘飘的,却一字一句都砸在李婉清心上:“婉清,听妈的话,
跟景明……把婚退了。”李婉清的身子猛地一僵,手里的信纸差点滑落在地。
她抬头看着母亲,眼眶瞬间红了:“妈,您说啥呢?我们俩的婚约是当初您和伯父定下的,
景明他不是故意不寄钱,他就是……”“他就是心里没这个家,没你。”母亲打断她的话,
咳嗽了两声,眼里满是疼惜,“妈住院这一个月,你跑前跑后,求遍了亲戚才凑够医药费,
他周景明呢?就一封轻飘飘的信,说句‘任务紧’就完了?”李婉清咬着嘴唇,
想替周景明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些天邻居们的议论她不是没听见,
“当兵的靠不住”“婉清这是要守活寡”,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声音软了些:“妈知道你念着他三年前的那句‘等我回来’,可人心会变的啊。
他在部队里提了干,眼界不一样了,说不定早就忘了家里还有个等着他的你,
还有个生病的我。”“不会的,妈,景明不是那样的人。”李婉清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想起三年前周景明站在院门口的样子,少年穿着崭新的军装,脸涨得通红,
递过来的手帕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他之前寄来的信里还说,
等任务不忙了就回来看看我们,他还刻了小兔子给我,说知道我喜欢……”“那都是虚的。
”母亲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婉清,你还年轻,
不能把一辈子耗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身上。妈这辈子没求过你啥,就这一件事,
你听妈的,去趟雁归岭,把退婚信给他,咱回家,妈再给你找个踏实的人家,
安安稳稳过日子。”李婉清看着母亲期盼又带着担忧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怕她受委屈,怕她将来后悔。这些天她自己也在反复挣扎,
周景明的沉默、邻居的议论、母亲的病痛,像三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可是……”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母亲的眼神堵了回去。老人紧紧攥着她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妈知道你舍不得,可长痛不如短痛。你要是不去,
妈这病……妈这病就没心思治了。”这句话像一把锤子,彻底敲碎了李婉清的坚持。
她看着母亲苍白的脸,看着输液管里缓缓滴落的药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砸在母亲的手背上。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妈,我去……我去雁归岭,
跟他把话说清楚。”母亲听到这话,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了些,她抬手擦了擦李婉清的眼泪,
声音带着欣慰:“这才是妈的好闺女。去了那边,要是他真对你没心思,咱也别纠缠,
昂首挺胸地回来,妈还等着给你做新棉袄呢。”李婉清点了点头,把脸埋在母亲的手背上,
任由眼泪流淌。窗外的雪还在下,寒风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摸了摸怀里还没写完的退婚信,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这趟雁归岭之行会有什么结果,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放下那段藏在心里三年的牵挂,只知道此刻,
她不能再让母亲为自己担心了。第二天一早,李婉清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把写好的退婚信叠得方方正正,放进贴身的衣兜里。母亲躺在病床上,看着她的背影,
眼里满是不舍,却还是强忍着说:“路上小心,到了那边给妈打个电话,别让妈惦记。
”李婉清回头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妈,您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您好好养病,等我回来给您带塞北的奶糖。”火车开动的时候,
李婉清看着窗外渐渐后退的县城,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她摸了摸怀里的退婚信,
指尖传来粗糙的纸张触感,心里默默想着:周景明,这一次,我真的要和你说再见了吗?
李婉清的心,就是在那时一点点冷下来的。她觉得,周景明心里只有部队,没有她,
没有这个家。于是,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决定亲自去雁归岭,把退婚信交给周景明,
断了这份没盼头的婚约。火车在一个叫“青石嘴”的小站停下时,天已经黑了,雪下得正紧。
站台上只有一个穿着军大衣的战士,肩上扛着步枪,帽檐上积了层薄雪,
看见李婉清手里的介绍信,立刻快步走过来,
声音带着点刚冒热气的暖意:“是李婉清同志吧?我叫小马,是周排长让我来接你的。
”“周排长?”李婉清愣了一下,她记得周景明之前只是个普通战士。“对,
周排长上个月刚提的干,”小马一边帮她拎行李,一边笑着说,“他知道你要来,
昨天就跟我说,让我一定把你安全接到驻地。”从车站到驻地,要走十五里的山路。
小马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来给她,又把军大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这雪天路滑,
你跟着我走脚印,别踩偏了。”李婉清接过手套,指尖触到小马掌心的薄茧,
心里莫名暖了一下,可一想到要退婚,又立刻冷了下来。山路难走,没走多久,
李婉清的脚就冻得发麻。小马看她走得吃力,主动说:“我背你吧,这样快些。
”李婉清连忙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可话音刚落,就脚下一滑,差点摔在雪地里。
小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行李背在肩上,然后蹲下身:“快上来,
不然天黑透了更危险。”李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小马背上。小马的背很结实,
步伐稳得很,嘴里还哼着军歌,雪花落在他的军帽上,很快就化了。李婉清趴在他背上,
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她好像,从来没真正了解过周景明的生活。
走到驻地门口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驻地是几排土坯房,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门口的哨兵看见小马,敬了个礼:“小马,回来了?”“回来了,把周排长的未婚妻接来了。
”小马说着,把李婉清放下来。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军装的身影从屋里走出来,中等身材,
肩膀很宽,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疲惫,可眼睛却亮得很。看见李婉清,他快步走过来,
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婉清,你来了。路上冷不冷?”这就是周景明。三年没见,
他好像变了很多,比以前壮实了,脸上也多了几分坚毅,可眼神里的温和,
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李婉清看着他,心里的退婚话到了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口,
只能生硬地应了句:“还好。”周景明把她领进自己的宿舍,宿舍很小,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桌子上放着一摞书,
还有一个用木头刻的小兔子——李婉清小时候跟周景明说过,她最喜欢兔子。“你先坐,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周景明说着,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快步走了出去。没过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