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冷汗把丝绸睡衣黏在后背上。窗外梧桐树影在月光下摇晃,
投在墙上的花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手指掐进掌心,疼。不是梦。
梳妆台上的珐琅座钟显示民国十二年四月三日——父亲暴毙前半个月。
镜子里那张脸年轻得陌生,左眼角还没有那道被码头铁丝网刮出来的疤。"沉舟少爷?
"门外传来三下轻叩,陆远之的声音像裹着蜜的刀,"给您送安神茶来了。
"我盯着雕花门把手缓缓转动。前世这个场景在我脑子里演过千百遍:青瓷杯沿的釉光,
茶汤表面漂浮的茉莉,还有喝下去之后火烧般的喉咙。"进来。"门开了。
陆远之白西装口袋里别着父亲送的鎏金怀表,领针在煤气灯下闪着冷光。他左手托着茶盘,
右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扳指是上周林曼卿送的。"做噩梦了?"他把茶盏放在床头柜上,
杏仁形状的眼睛弯成月牙,"听说大世界新来了个法国医生......"我假装揉眼睛,
把藏在枕下的药粉抹在虎口。前世在圣玛利亚医院当实习生的经历,如今成了保命符。
茶盏递到面前时,我故意打翻半杯在波斯地毯上。"手抖。"我盯着迅速发黑的羊毛纤维,
"最近总这样。"陆远之瞳孔缩了一下,
很快又铺开笑意:"我让厨房再煮......""不必。"我掀开鹅绒被下床,
赤脚踩在没沾到毒药的毯子边缘,"父亲明天要宣布军火行当的继承人,我得清醒着。
"窗外汽车喇叭声突然炸响。陆远之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这个角度太熟悉了——上辈子被他推下黄浦江时,最后看见的就是这块凸起的颈椎骨。"哥。
"我对着他僵住的背影说,"法租界新开了家雪茄俱乐部。"翡翠扳指在门把手上磕出轻响。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我反锁房门,从暗格里抽出父亲书房钥匙。
铜钥匙齿痕间还沾着去年我偷吸香烟时落的烟灰。
五斗柜最底层躺着苏青黛上周塞给我的纸条。百乐门烫金信笺上印着唇膏印,
字迹却像男人写的:"林**在汇丰银行租了保险箱"。我把纸条连同毒茶残渣包进手帕,
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梧桐树枝上挂着半截西装纽扣——和陆远之袖口掉的那颗一模一样。
第2章梧桐叶沙沙响了两声。我盯着那枚扣子,
突然想起前世验尸官说的话——陆远之习惯把重要东西缝在袖口暗袋里。指尖发冷。
抓起梳妆台上的修眉剪,我踮脚勾下树枝。扣子背面果然有道新鲜的缝线痕迹,
剪开露出张微型底片。对着煤气灯看,是父亲保险箱的密码转盘特写。窗外传来汽车发动声。
我扑到窗边,正好看见陆远之的别克车碾过满地梧桐花驶出公馆。车尾灯红得像血,
拐弯时照亮了门房老周佝偻的身影。三分钟后,我穿着车夫的衣服翻出后墙。
黄包车穿过霞飞路时,法租界巡捕房的铜牌在晨雾里泛着青光。"陈探长在验尸房。
"值班巡捕嚼着槟榔打量我,"小赤佬找死人啊?"我摘下鸭舌帽。对方突然瞪大眼睛,
槟榔汁顺着下巴滴到制服上。上个月报纸头版登过我陪父亲出席商会的照片。
停尸房福尔马林味呛得人流泪。陈探长正在给具浮尸盖白布,
金丝眼镜上沾着水珠:"陆少爷,令尊的案子......""十万大洋。
"我直接拍出银行本票,"再加军火账簿三成利润。"他白手套停在尸体面部上方。
我知道他看得懂——那具肿胀的尸首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和上个月码头火并失踪的青龙帮二当家特征吻合。"陆远之今晚要去十六铺码头。
"我掀开白布露出尸体腰间刺青,"您猜他见的是谁?"陈探长眼镜片反着冷光。
我知道他动摇了,上辈子这个赌鬼被青龙帮逼债时,是我父亲帮他平的事。
账簿复印件递过去时,停尸柜突然"咔"地响了一声。陈探长闪电般拔枪,
我按住他手腕:"老鼠。"其实我看见了柜门缝里的护士裙角。苏青黛说过,
林曼卿的表妹在法租界医院实习。正午的家族会议厅像个蒸笼。我坐在父亲常坐的檀木椅上,
看陆远之带着**烟味进来。他西装换了藏青色,袖口新钉的扣子反着光。"沉舟。
"他敲了敲黄铜烟灰缸,"董事会都很担心你。"圆桌周围响起附和声。
我数着烟灰缸上的敲击次数,三长两短,和前世他给青龙帮发暗号的手法一样。
管家老周端来龙井时,我故意碰翻茶盏。滚水泼在陆远之裤管上,
他猛地站起来——藏在袜筒里的钥匙串叮当落地。"这是什么?
"我抢先捡起最小的黄铜钥匙,"好像父亲书房......"陆远之脸色比死人还白。
会议室门突然被撞开,陈探长带着六个巡捕闯进来,枪管上还沾着码头带来的鱼鳞。
"陆远之先生。"陈探长亮出逮捕令,"有人举报你私吞军火。"满座哗然。
林曼卿的象牙骨折扇"啪"地折断,她今天香水喷得太浓,盖不住发抖的手腕散出的**味。
"污蔑!"陆远之扯开领带露出狰狞的青筋,"我要求验......"我按下留声机开关。
喇叭里传出他和青龙帮老大的对话,背景音是十六铺码头特有的汽笛声。
录音放到"老爷子必须死在十五号之前"这句时,陈探长的手铐已经扣住他手腕。"哥。
"我凑近他耳语,"你袖扣又掉了。"巡捕拖走他时,我看见老周在擦汗。
这个伺候陆家三十年的老人,刚才趁乱把什么东西塞进了陆远之口袋。
我摸出母亲留下的怀表。表盖内侧照片上,五岁的我坐在父亲肩头看龙舟赛。
那天陆远之第一次来陆家,
白衬衫口袋里别着支钢笔——和现在林曼卿别在旗袍领口的那支一模一样。
怀表齿轮"咔嗒"转响。落地钟显示下午三点二十,距离父亲前世死亡时间还有四十八小时。
第3章怀表的秒针走得比心跳还快。我扯松领结走出陆公馆,黄包车夫蹲在石狮子旁打盹,
车篷上落着几片梧桐叶。"百乐门。"车夫撩起衣襟擦汗时,我瞥见他别在裤腰的匕首。
刀柄缠着红线——青龙帮的标记。车轮碾过愚园路的梧桐影,
我数着口袋里那支翡翠发簪的纹路。上辈子苏青黛戴着它给我收尸时,发簪尖上沾着血。
百乐门的霓虹灯管滋滋响。舞池里飘着香水混着雪茄的浊气,
**在二楼栏杆看苏青黛唱《夜来香》。她今天旗袍开衩比平时高,
大腿内侧贴着纱布——上周取林曼卿照片时被铁丝网刮的伤还没好。"陆少爷。
"服务生凑过来耳语,"苏**说请您去牡丹厅。"走廊地毯吸走了脚步声。推开包间门时,
梳妆台上摆着半杯白兰地,杯口印着唇膏。和前世我被沉江那晚,
在陆远之书房看到的酒杯一样。"翡翠成色不错。"苏青黛突然出现在镜子里,
耳坠晃得人眼花,"陆少爷在哪家银楼打的?"我掏出簪子**她发髻。
铜镜里我们像一对纸扎的童男童女,她后颈的胎记红得像朱砂痣。"永安当铺。
"我盯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民国九年三月典当的,当票编号七十九。
"她手指绞紧了真丝帕子。前世我死后,她用全部积蓄赎回了这支被林曼卿当掉的嫁妆簪。
暗门"吱呀"一响。梳妆镜突然转向侧面,露出后面贴满照片的墙。最中间那张里,
林曼卿正把牛皮纸袋塞给英国领事,背景是汇丰银行的保险箱。"昨天拍的。
"苏青黛指甲划过领事胸前的勋章,"你猜这里面装着什么?"我摸出怀表。
表盖内侧夹着父亲保险箱的密码,和照片里林曼卿手上拿的号码一致。窗外突然传来刹车声。
苏青黛猛地拉上窗帘,但已经晚了——林曼卿的奥斯汀轿车停在舞厅后门,
车头灯扫过防火梯上的巡捕制服纽扣。"陈探长的人?"我攥住苏青黛手腕。她摇头,
耳坠甩到锁骨上:"是陆远之安插在巡捕房的眼线。"梳妆台抽屉里躺着把勃朗宁。
我推弹上膛时,听见走廊传来高跟鞋声。林曼卿今天喷的香水叫午夜飞行,
前世她就是用这个味道盖住陆远之身上的血腥味。"走后门。"苏青黛塞给我一叠照片,
"防火梯下有个卖栀子花的老太太......"枪声比预料中来得快。子弹打碎穿衣镜时,
我滚进沙发后,玻璃碴在西装袖口划出条血痕。林曼卿的尖叫混着香水味飘进来,
她今天穿了件白旗袍——和父亲出殡那天一样白。"沉舟?"她声音抖得不像话,
"你怎么在这里......"我扣动扳机打灭顶灯。黑暗里响起重物倒地声,
接着是苏青黛的闷哼。有人拽着我胳膊往后门拖,栀子花香里混着硝烟味。
后巷污水溅湿了裤脚。卖花老太太的竹篮底下压着巡捕房文件,
陈探长的钢笔字迹龙飞凤舞:"陆远之已保释"。远处钟楼敲了四下。我数着怀表走针,
父亲前世就是在这个钟点咽的气。照片从指缝漏下去,
最上面那张拍到了林曼卿的左手——她无名指戴着陆家祖传的翡翠戒指,
戒圈内侧应该还刻着父亲的名字。第4章钟声的余韵还在空气里震颤。我弯腰捡照片时,
后颈突然一凉——老太太的栀子花篮底下压着把枪,枪管正抵着我脊椎骨。"陆少爷别动。
"老太太声音年轻了二十岁,"林**请您看场好戏。"远处码头传来汽笛声。我眯起眼睛,
十六铺的灯塔刚好转过光束,照亮老太太耳垂上的朱砂痣。是林曼卿的贴身丫鬟阿碧,
前世就是她往我药里掺的**。照片被抽走时,我故意让指甲划过她虎口。她吃痛松手,
我趁机瞥见最底下那张——林曼卿站在邮轮甲板上,背后英文报纸的日期是昨天。
"英国邮轮今早靠岸。"阿碧的枪往前顶了顶,"**给您带了礼物。"我数着心跳。
七下之后,码头方向传来欢呼声。林曼卿的珍珠项链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
每颗都有小指甲盖大。上辈子父亲书房保险柜里失踪的那盒东珠,刚好能做这么一串。
"沉舟!"她张开双臂朝我走来,香水味盖不住身上的**烟味,
"我特意改签了船票..."我后退半步。她扑空时项链勾住了我的怀表链,
表盖弹开的瞬间,父亲的照片正好对着她胸口。珍珠突然断了。珠子砸在青石板上像下冰雹,
有几颗滚进下水道。林曼卿弯腰去捡,后颈露出道红痕——掐痕,
指距和陆远之的手掌完全吻合。"表哥还好吗?"我踩住脚边那颗珍珠,
"听说他在巡捕房犯了心悸。"林曼卿的睫毛颤了颤。她今天粘的假睫毛太浓,
右眼掉了半截。晚宴设在林公馆。水晶吊灯下,香槟塔映着宾客们虚伪的笑脸。
我盯着侍应生手上的托盘——第三杯香槟的杯脚有口红印,和百乐门梳妆台上那个弧度相同。
"伦敦现在流行这种马卡龙。"林曼卿把甜点盘推到我面前,杏仁形状的眼睛弯成月牙,
"你尝尝?"粉色的甜腻外壳下,我闻出苦杏仁味。前世她就是用这种掺了氰化物的点心,
毒死了父亲的情妇。"表姐先请。"我把盘子推回去,"听说英国领事最爱这个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