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记不清为什么会在这所房子里,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我来这里多久了。
我的记忆好像是空白的,只记得近一年的零零碎碎,隐约知道经过了四季变换,
春檐落雨、夏窗纳风、秋庭扫叶、冬院积雪……这座房子很漂亮,是个带院子的二层小洋房,
奶白外墙配尖顶窗,院子里花木错落,一眼望去颇为惬意精致。这么大的房子,
当然不是我自己住,我还有一个「室友」,他是个长相帅气的男人。从我有记忆起,
我们就在同一屋檐下,但是我们从没说过话。刚开始我主动和他打招呼,
但是他就像没听见一样,忽略我的存在,直接越过我走开了。
我以为他很腼腆或者是个听力障碍者,所以才听不见我说话。后来我才慢慢察觉不对,
他和我好像「不一样」,他能走出这个房子的大门,而我走不出去……我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越想越害怕,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饿,也不知道冷,没有嗅觉,也没有味觉!
若还有值得庆幸的地方,那便是我还能看得到,也能听得到。
我为这个不乐观的发现消沉了两天,不说话也不睡觉,就静静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发呆。
终于,我不得不承认,我可能不是人!!!所以他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
所以我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所以我走不出这个房子的大门。
……但我和这院子有什么渊源呢?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里?难道我是这所房子的前业主?
那他可够倒霉的,住了个凶宅!两天后的早上,我终于从藤椅上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望着阴云满布的天空,叹了口气……好吧!既然成了阿飘,就顺其自然吧,
什么时候该去哪里,也不由我说了算,说不定哪天睡醒就身在阴曹地府了,还能见见阎王爷,
顺便和牛头马面交个朋友。想到这里,我忽然轻松了不少,再看见他的时候,
便觉得他比往日顺眼多了,就算不能沟通,但至少在这个房子里,还有人能陪陪我,
不至于让我太孤单。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很会做饭,即便我闻不到,
单看他做菜的动作便十分熟练,而且做出来的菜色泽非常漂亮,一看就是经常下厨,
只有会做饭的人才能在厨艺这条路上坚持不懈。这天晚上他下班回来,
提了满满两大袋子的食材,有虾、有鱼、有排骨、有豆腐、有玉米、还有葱和香菜。
我看着他把食材一一放进冰箱里,忽然冒出来一句:「这要是炖个排骨汤就好了。」
我说完惊了一下,为什么说起排骨汤,我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是不是我生前喜欢喝排骨汤?哎!可又有什么用,现在也吃不到了。
我看见他修长的手指顿了顿,把刚刚放进去的排骨和玉米又拿出来,
他穿着衬衣西裤便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先把排骨和玉米洗干净,把排骨用热水焯了一下,
又炒成糖色,然后把玉米切成段,一起扔进了高压锅里。我有些疑惑,
他该不会是听见我说话了吧?我凑过去,在他身侧试探性地又说了句:「为什么不放豆腐?
豆腐炖在排骨汤里很好吃。」我紧紧地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他把高压锅扣上,
便出了厨房,根本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我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若他能听到我说话,
两个人还能聊聊天,也不至于无聊,但若他发现这个房子里还有个阿飘,会不会吓惨了?
算了,还是听不见的好。等他的汤炖好后,我就坐在他对面陪他喝排骨汤,
我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也扯开了嘴角,我羡慕道:「这汤一定很好喝吧?!」
他舀了一口汤,自我肯定地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厨艺很满意。我一直盯着那碗汤,
忽然很想尝尝,我跑到厨房里,把头埋进锅里试图喝口汤,却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我失望地坐回原处,他喝完汤没有着急起身,而是坐在我对面和电话里的人沟通工作。
我直直地望着他,他生得俊朗干净,举止从容有度,周身透着被精心教养出的温润妥帖。
他不仅脸长得好,其实身材也很好,我偷偷看过他洗澡,反正这个房子里没有别人,
他又看不见我,那我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做人不能为所欲为,做鬼还不能吗?
这点福利总要为自己争取的。我在贪恋他容貌的同时,也在猜测我和他会是什么关系?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个房子里没有一件女人的东西,
我和他大概只是这栋房子前业主和现业主的关系吧。我喃喃自语:「你说你这么帅,
也不交女朋友,该不会喜欢男的吧?」他不知道和同事聊到什么了,脸色很不自然。
我的视线顺着他的脸庞往下移,他下颌线棱角分明,脖颈线条紧实流畅,修长的手骨节分明,
每处细节都透着好看。我不禁伸出自己的手悄悄握住他的手,他睫毛颤动,倏然站起身。
我的脸色也变了,紧紧盯着他,他的反应很奇怪!我断定道:「你看得见我!」
对面的他沉默了片刻,许是意识到躲不过去了,便放下手机,漂亮的眼眸闪了闪,
犹豫地承认:「是。」我坐着,他站着,两人就这般对视着。「一直都看得到我?」「嗯。」
「那为什么假装看不见我?害怕?」「……嗯。」是啊,害怕也正常。我扯了扯嘴角,
展开一个自认为明媚的笑容,温声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比你还弱,
我不是说你弱,我是说我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尴尬地笑笑,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我不记得我生前的事情了,
我猜测自己可能是这个房子之前的主人,不过这要问你,你是这个房子现在的主人吗?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他垂眸思索片刻:「嗯,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我在这里住了五年。」
我问:「那你认识我吗?」他缓缓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叹了口气:「好吧,
过去的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会在你家里飘多久,你忍忍吧,因为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就算我想走,可我连你家的门都出不去。」他点点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我的存在。
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也是我们承认彼此存在的开始,
我们就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过着一人一阿飘的日子。原来他叫陌辰,
在一家动画**公司上班,平时工作很忙,但他会把工作带回家里,常常忙到半夜两三点。」
我坐在他旁边的飘窗上看他将一个个动画人物模型完成,他偶尔会问问我的意见,
那种自然的状态就像我们是多年老友。当然,他不忙的时候,
我们也会坐在楼下院子里的藤椅上聊天,我会问他以前的生活,父母何在?在哪里上的学?
工作单位在哪里?有哪些朋友?当问到他有没有交女朋友的时候,他愣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我好奇:「你该不会是被甩了吧?不对啊,你长得这么好看,只有你甩别人的份儿吧?」
他垂着头,一股悲伤寂寥的情绪四散蔓延:「是被甩了,她不要我了,是我活该。」
「你做错了什么事吗?」「嗯,做错了很严重的一件事。」「出轨了?」
他摇摇头:「当然不是。」「你打她?」「没有。」「既然不是原则性问题,
难道是感情问题?你不够爱她?」他望着院里那棵银杏树,似是看见了女友就在眼前,
他嘴边浮起了一抹笑意:「爱,非常爱!我很爱她。」「那她移情别恋了?」「没有。」
我更困惑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是在耍我吧?」他望了我一眼,
温声道:「……没有,我回答的都是实话。」「那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他不说话了,
只是望着那棵银杏树出神。我也没再逼问,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他有不说的权利,
我猜那棵银杏树是他为前女友种的,也或许是他们一起种的,所以他才会对一棵树这般贪恋。
单看样貌,绝对想不到这个陌辰居然是个如此深情的男人。晚风吹拂,是盛夏的温热和宁静,
不知道我做人的时候有没有享受过这样美好的夜晚,反正做鬼是享受到了。
……陌辰上班的时候,我是最孤独的,没有人可以聊天,也看不到他做饭烧菜的忙碌身影,
整个房子空旷又无聊!我左转转右转转,上转转下转转,里转转外转转,
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个家里为什么没有镜子?甚至就连卫生间里也没有!
难道陌辰从来不照镜子吗?长得帅的人都这么自信吗?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渐渐地,
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陌辰回家,能有人陪我说话聊天。而他下班以后,基本都在家,
他似乎没有朋友,也不用应酬,没有其他交际,若不是有份工作,怕是根本不会踏出家门。
可有一天他很晚才回来,我听见大门的声响,却懒得从沙发上起来。不多时,
我忽然听到了一阵抽泣声,我惊讶地坐起身,循着声音找去,竟到了陌辰的房间门口。
我有些担忧,是他在哭吗?他怎么了?他的房门没有关紧,我从门缝闪进去,
虽然我闻不到味道,但看着他红透的脸庞,我就是知道他喝多了。看来他也不是没有朋友嘛!
我走近才看清楚他怀里居然抱着一件女士淡蓝色连衣裙,脸上满是泪痕,
嘴里喃喃道:「我好想你,阿宁,对不起、对不起……」阿宁?是他前女友吗?
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房子里还有一件女士连衣裙?我有些手足无措,他这么伤心,
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安慰他……我唤道:「陌辰?陌辰!」他似是没听到,
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我趴到他耳边,高声喊道:「陌辰!!!」
他终于缓缓睁开双眼,似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眼中有一丝痛苦的自责。
我以为他入梦太深了,亦或许是醉得太厉害了,我轻声安慰他:「你别哭了,你若实在想她,
就去找她呀,把你的思念和你的爱都告诉她,既然你们相爱,她不会忍心看见你这副模样的,
说不定你们就破镜重圆了呢!」他喃喃道:「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为什么不可能?」
「我逼她做了她不想做的事情。」「她不想干什么?」「不想和我结婚。」
「你们是男女朋友,她为什么不想和你结婚?」「她……」他似乎要睡过去了,
渐渐没了声音。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心里忽然有点厌恶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前女友。我正准备起身去给他倒杯水,
却在站起来的瞬间,被他一把拉到了怀里。我本就不算灵活的身体,在他怀里更显僵硬。
他痴痴地望着我,眼里的悲伤愈发浓重。「你别害怕,我就是想抱抱你,抱抱你就好。」
我点点头,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点,那就让他抱着吧,反正这么一个大帅哥,我也不吃亏。
我窝在他的怀里,忽然发现我居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山茶花味道。我稍稍偏开头,
味道就没有了。他抚摸着我的后颈,将我的头又按回了他的胸前,他说:「乖,睡吧。」睡?
可我根本不需要睡觉……过了会儿,我发现我的身体开始变热,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即便我站在火炉前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我的身体似乎一直都是冰冷的。但在他身边,
会发生变化,不仅有了嗅觉,还有了温度。我大着胆子将手搭在他的腰上,
感受到一层衣料下他身体的温度,从温热逐渐变凉。我心里一惊,立马坐起身。
我的温度和他的温度此消彼长,难道我就是吸人精气的那种鬼吗?那我不能害了他呀!
我倏地挣开他的双手,起身跑了出去。我一口气跑到院子里,才发现外面刚刚下过一场雨,
地上积了一个小水坑。我心绪复杂地走到水坑前,本想洗把脸降降温,不曾想,借着月光,
水面竟照出了我的模样!我瞳孔猛地收缩,像被惊到的兔子,眼底瞬间布满了慌乱,
我刚刚汲取的一点点温度彻底消失殆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水面映出的那个人脸上满是血迹,半边脸血肉模糊,两只眉毛全都被烧没了,
只有两道狰狞的疤痕,鼻子从山根处断裂,头皮烧到只剩零散几根头发。
我目光僵直地往下看去,我的胸腔以下的左侧居然没有肉,露出了根根肋骨,
一条腿呈透明颜色……我少了一条腿,那我是靠什么走路的?难道我这些天根本没走过路,
我以为的走路,其实是靠意念飘荡着来来**的。我的颤抖越来越明显,
现在的我居然是这副阴森可怖的丑八怪模样!原来这就是他眼中的我,
这一年他是怎么能忍住恶心,波澜不惊地面对我?他刚刚是怎么有勇气把我拉进怀里的?
我慢慢往后退,蹲下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心里乱七八糟的,
走马灯般闪过很多想法:我生前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为什么走不出这个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