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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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秦俑断掌宣和三年秋,京城老巷的“不语斋”外,槐叶落得满阶狼藉时,

檐角的铜铃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颤响——不是风动,是有人踩着落叶走来,

脚步声沉得像拖着重物。我叫沈砚,二十出头,右手食指因常年握刻刀,指腹结着层厚茧,

那是父亲沈墨卿教我的手艺,也是他失踪五年后,我唯一能摸到的“念想”。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混着湿泥与腐锈的寒气扑进来,

穿玄色锦袍的老者将个沉重的青铜匣搁在案上,他满脸褶皱如枯树皮,

左眼眉骨有道深可见骨的疤,疤里还嵌着点青黑色的锈迹,像极了我见过的秦代青铜锈。

他咳得厉害,每咳一声,指节就攥紧一分,

玄色锦袍袖口的暗纹龙补子被按得发皱——那是“秦器司”的标识,

专管前朝秦代古物的机构,只有掌库的老人才有。“这尊秦代文官俑,补它的右手掌。

”老者的声音像刮过青铜的钝刀,混着咳声断断续续,掀开青铜匣时,

一股刺鼻的腥霉味直冲鼻腔。匣里的秦俑是青灰陶胎,窄袖深衣,头戴长冠,

陶面崩裂着细密的纹路,像干涸的血痕。它的左手按在腰间青铜带钩上,右手却齐腕而断,

断口处的陶胎粗糙不堪,不是自然腐朽,是被利器硬生生砍断的,

断面深处还嵌着点黑褐色的东西,像干涸了两千年的血痂。我摸出父亲留下的紫檀木匣,

里面的修复工具泛着冷光,最底下压着本泛黄的《秦巫殉录》,纸页边缘被我翻得卷了毛,

里面记载的秦代殉葬秘闻,每看一次都让我脊背发凉。“秦俑补配得用秦地阴沉木,

得先验陶胎密度,您明日再来取。”老者没应声,

目光落在我案头的刻刀上——那是父亲亲手打的,刀柄刻着个“砚”字,

他突然问:“你是沈墨卿的儿子?”我轻轻点头。《秦巫殉录》的扉页正是父亲的字迹。

我指尖一颤,老者已转身走向门口,灯笼光映着他佝偻的背影,每一步都像在忍着重痛,

玄色锦袍下摆扫过门槛时,竟落下几片干枯的槐叶——可院里的槐树,早就落光了叶子。

他突然回头,咳着丢下句:“补的时候别用阴沉木,用骊山柏。”铜铃再响,

青铜匣里多了张麻纸,字迹遒劲却带着颤笔,像是握不住笔写的:“秦器司甲字九号库,

子时。”三更的梆子敲得人心慌,我攥着老者给的铜钥匙,站在秦器司库房的阴影里。

月光从高窗漏下来,照得甲字九号库的铜锁泛着冷绿的光,也照得墙角的蛛网泛着银光,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腐味,像埋在地下的古尸。钥匙**锁孔时,

身后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转头却只看见廊柱上摇曳的灯笼影,那影子忽长忽短,

像个没有脚的人在飘。柜门吱呀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预想的骊山柏,只有个裹着黑布的包裹,

布上还沾着湿泥和几根褐色的毛发——不像人发,倒像某种兽类的鬃毛。解开黑布,

里面是半截柏木条,断面的纹路竟与秦俑的断掌严丝合缝。更骇人的是木条侧面,

刻着三横一竖的纹,像个没写完的“王”字——这纹路我在《秦巫殉录》里见过,

夹在“秦俑殉魂”那一页,旁边画着个手掌形的符号,注着行小字:“掌有纹,俑有魂,

殉者血,唤阴灵。”背后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我攥着木条回头,

只见个守库卫士举着长刀冲来——他生得虎背熊腰,脸膛青黑,左额角有道月牙形的疤,

疤里渗着黑血,眼神凶得像要吃人,刀尖的寒光扫过柏木条时,

他突然惨叫:“这东西怎么在这?上月清点,甲字库是空的!”他的灯笼晃过我的脸,

我分明看见他脖颈处有圈青黑的勒痕,像被青铜链锁过,而他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抽搐,

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陶屑。卫士扑过来抢包裹,混乱中柏木条掉在地上,

断口处竟渗出黑褐色的液体,顺着青砖的缝隙蜿蜒,像极了腐臭的血。

我趁机抓起包裹往外跑,跑到库房门口时回头望,甲字库的阴影里立着道佝偻的黑影,

正弯腰捡起那截柏木条,灯笼光里,老者的玄色锦袍下摆空荡荡的,像没有腿,

嘴角还沾着点黑褐色的东西,像刚吐过血。我惊吓得跌跌撞撞的跑走了。回到不语斋时,

天已微亮。我把包裹倒在案上,里面竟然躺着明明已经掉落的那截柏木条,

还有半张褪色的麻纸——父亲站在秦器司库房前,他穿着青布工装,眉眼温和,

却在领口处沾着点黑褐色的痕迹,身边立着个穿玄色锦袍的老者,正是眉骨带疤的他,

两人手里捧着的,正是那尊缺掌的秦俑。纸角的日期写着“崇宁五年七月十五”,

那是父亲失踪的前一天,也是我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

他说要给我带个“秦代小陶人”当礼物,结果再也没回来。案上的秦俑突然轻轻震动,

我低头去看,原本光滑的断掌处,竟慢慢浮现出一道纹,

与柏木条上的“王”字正好拼成完整的字形。而秦俑的左眼窝,不知何时积了滴浑浊的液珠,

顺着陶面的裂纹缓缓滑落,落在案上时,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烧出个小小的黑痕。

第二章秦镜显魂柏木条的黑褐色液体渗进宣纸,晕开的形状像只摊开的手掌,

指缝间还缠着点细小的陶屑,像极了父亲最后一次牵我时,掌心沾着的秦俑碎渣。

我用羊毫蘸着松烟墨去擦,液体却越擦越浓,最后在纸上留下清晰的掌纹,

纹路里藏着细小的刻痕,是秦代的篆字,拼起来正是“殉魂”二字。“用朱砂调雄鸡血,

能显字。”门口传来女声,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抱着个木匣站在槐树下——她叫苏清越,

梳着双丫髻,发间银簪映着晨光,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血丝,一身月白襦裙衬得她身形纤瘦,

指尖却泛着青白色,像是冻的。发间的银簪刻着秦器司的龙纹,她是司里的女史官,

专管秦代巫蛊档案,也是今早第一个发现老者没去当值的人。她径直走到案前,

指尖刚碰到秦俑,就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惨白:“这陶胎是凉的,像刚从坟里挖出来的。

”她翻开木匣里的卷宗,里面夹着片青铜碎块,还有个绣着龙纹的旧香囊,

里面的草药早已发黑:“这尊秦俑是崇宁三年从骊山秦墓里挖出来的,

同期出土的还有面青铜方镜,叫‘照魂镜’,后来跟着沈工一起失踪了。这香囊是我师父的,

他总带在身上,说里面的草药,是沈工当年给他治咳疾的,可这草药……是治尸毒的。

”她递来的青铜碎块,边缘的蟠螭纹与我记忆中父亲书房的铜镜残片分毫不差。

那是父亲失踪前,我偷偷藏起来的,每晚都要摸一摸,如今指尖碰到,

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黄昏时,我在父亲的旧箱底翻出那面残破的青铜方镜。

镜面只剩三分之一,铜绿爬满边缘,像极了秦俑身上的锈迹,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秦篆,

中央还嵌着颗发黑的珠子,像只凝固的眼珠。苏清越用软布蘸着酒擦拭镜面,她垂眸时,

睫毛不停颤抖,突然惊呼:“这是‘照魂镜’!秦代巫蛊里的邪物,能照出死者的残魂!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穿过镜面,在墙上投出模糊的影:昏暗的秦器司库房里,

父亲正用刻刀给秦俑补掌,他的侧脸温和,嘴角带着笑,像是在想回家给我过生日的事。

身边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面具上刻着狰狞的兽纹,手里攥着根青铜链,链端缠着块黑布。

影突然晃了晃,那人猛地甩动青铜链,砸向父亲的后心,父亲回头时,眼里没有恐惧,

只有一丝遗憾,嘴角溢出的血溅在秦俑上,与陶胎里的黑褐色痕迹一模一样。

镜面“咔”地裂了道新纹,影瞬间散了,像父亲突然消失的背影,连句“再见”都没留下。

“是秦代的殉魂术。”苏清越的声音发颤,她攥着卷宗的手指泛白,眼眶也红了,

“秦代贵族下葬时,会抓活人当‘殉俑者’,把魂魄封在陶俑里,再用照魂镜镇住,

让殉俑者永世不得超生。你父亲修复的不是秦俑,是在想办法放了里面的魂!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冰凉得像块冰:“我师父今早留了张字条,

说当年失踪的不只是铜镜,还有个守库卫士,叫赵二郎,刚满二十,尸体至今没找到。

他爹是京兆府的捕头,这五年,天天都在秦器司门口等,头发都白了。

”我猛地想起守库卫士脖颈的勒痕,那痕迹越看越像被青铜链勒出来的。这时,

案上的秦俑突然“哐当”倒下,柏木条滚到铜镜边,两者一碰,铜镜里竟渗出土黑色的雾,

慢慢聚成道人影——玄色锦袍,眉骨带疤,正是那老者。他咳得弯下腰,

嘴角溢出的黑血染红了锦袍,却还是缓缓抬手,指向铜镜背面的秦篆,

然后像烟似的散在空气里,只留下一滴黑血,落在地上烧出个小坑。我伸手去摸铜镜,

指尖刚碰到铜绿,就一阵灼痛。低头时,掌心竟浮现出道与秦俑掌纹相同的“王”字,

而铜镜背面的秦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铜绿,露出底下刻着的三个汉字:沈墨卿。

那是父亲的名字,是我刻在心里,每次念都要掉泪的名字。

第三章殉录秘闻掌心的纹路灼得我直冒冷汗,像有团阴火在烧,

烧得我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说去秦器司取点东西,让我在家等他,结果等来的,

只有官府“失踪”的文书,和他落在门口的半只陶俑碎片。我翻开《秦巫殉录》的最后几页,

之前空白的纸页,竟在碰到铜镜的瞬间,

浮现出淡蓝色的字迹——像是用雄鸡血混着胆汁写的,字里行间还沾着点细小的血痂。

“把调好的朱砂鸡血涂在掌心纹上。”苏清越的声音带着急切,她额角沁出细汗,

却仍飞快翻着秦篆词典,手指都在抖,“铜镜背面的字译出来是‘殉俑不灭,镜碎魂散’。

你父亲肯定把东**在秦俑里了,他怕被坏人找到。”我按殉录说的调墨,

朱砂的红混着鸡血的腥,像极了父亲嘴角的血。刚涂到掌心,就感到股寒意从秦俑里渗出来,

冷得我牙齿打颤。原本粗糙的陶胎突然变得光滑,腰间的青铜带钩泛着冷光,

与我掌心的纹遥遥呼应,像父亲在遥远的地方,终于感应到了我的呼唤。

苏清越突然指着秦俑的胸口,眼睛亮了,却又瞬间红了:“这里有暗格!是你父亲亲手封的,

用的是秦代的榫卯手法,他怕别人轻易打开。”暗格是用木楔封死的,我用小刻刀小心撬开,

每一下都怕碰坏父亲留下的痕迹。里面藏着张折叠的麻纸,画着幅地图,

标注着“西郊废弃秦陶窑”,旁边写着行小字:“俑中魂,镜中影,陶窑火,烧不尽恨。

”字迹带着颤笔,像是父亲在极度虚弱时写的。更骇人的是,麻纸边缘沾着几根褐色的鬃毛,

还有半截指甲,指甲缝里嵌着陶屑——那指甲的形状,与父亲的一模一样。

“崇宁五年那陶窑着过大火,烧死了个看窑的老丈。”苏清越快速翻着卷宗,

她的发梢垂落在卷宗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声音却哽咽了,

“官府说现场只有具烧焦的尸身,认不出是谁。你父亲失踪后,京兆府也去查过,

在窑里找到半块秦代陶片,上面有你的名字——是你父亲刻的。”子夜时分,

我们骑着驴赶到西郊陶窑。残垣断壁在月光下像狰狞的骨架,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俑残片,

每个残片上都有模糊的人脸,像是活人烧制时挣扎留下的痕迹。空气里飘着焦糊味,

还混着淡淡的尸腐味,像极了五年前那场烧了半宿的大火——那场火,烧掉了父亲的工坊,

也烧掉了我最后的希望。我按地图指的方向走到窑膛深处,脚下突然踢到个硬物,

挖出来一看,是个生锈的铁盒,上面刻着个“赵”字。盒子里装着半块烧烂的绢帕,

上面绣着秦器司的龙纹,还有半截指骨,指骨上戴着枚青铜环,

刻着“二郎”二字——是赵二郎的。更有面青铜小镜,镜面完好无损,

照出我和苏清越的影时,突然多了道黑影——那黑影身材高大,脖颈处缠着青铜链,

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正是赵二郎。他张着嘴,像是在喊“爹”,却发不出声音,

眼眶里流着黑血。“小心!”我拉着苏清越躲开,黑影却瞬间没了踪影。

青铜小镜“哐当”掉在地上,镜面裂开,露出里面藏的纸条,是赵二郎的字迹,

歪歪扭扭:“他们要的是‘殉魂珠’,在秦俑的头颅里。我不想当殉俑,我想回家见爹。

”苏清越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发颤,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你看那墙。

”窑壁上用炭笔写满了字,大多已经模糊,

只有几行还能看清:“陶窑里有东西在爬”“秦俑活过来了”“沈工救我”“爹,我怕”。

最下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比我掌心的“王”字多了个圈,像个“玉”字,

旁边是几滴早已干涸的黑血,像凝固的眼泪。“这是秦篆里的‘玉’字。

”苏清越抹了把眼泪,眼神里带着急色,“秦器司里有颗‘殉魂珠’,当年和秦俑一起出土,

后来被捐赠的王大人收回了。那王大人是做古董生意的,生得矮胖油腻,八字胡翘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