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巅之上,明月已沉,晨光如碎金般从东边的云层里漏出来,洒在新堆的坟茔上。
那抔黄土还带着夜露的湿冷,坟旁的小槐树刚栽下,细弱的枝干颤巍巍托着几片新叶,
像是怕惊扰了地下的人。夜长歌就坐在坟前的青石上,红衣被晨露浸得发暗,
袖口还凝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他垂着眼,
指尖轻轻摩挲着坟头那块没刻字的木牌——本该刻上“余梦遥之墓”的,
可他握了半夜的刀,终究没舍得落下一笔。耳边传来山下石阶上细碎的脚步声,
还有玄机子那把苍老却锐利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清晨的静。“夜兄,
你那孽子当真在这山上?他不逃命,跑这来做什么?不会是在诓我们吧?”夜长歌缓缓抬眼,
目光越过崖边的云雾,看见一队人影正沿着蜿蜒的石阶往上走。
为首的黄发老者正是清虚宗的玄机子,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宗门弟子,个个手持长剑,
剑穗在晨风中飘得急促,显然是带着杀意来的。玄机子是师傅的旧友,
当年他和遥儿刚入清虚宗时,玄机子还常给他们带糖糕。可如今,那老人的脸上只剩寒霜,
连喊他“孽子”时,声音里都淬着冰。夜长歌慢慢站起身,
红衣在晨光里拖出一道暗沉的痕。他没有去摸腰间的本命灵剑“长歌”,
只是往坟前又挪了一步,像堵墙似的挡在那抔黄土前。“夜长歌!你可知罪?
”玄机子终于踏上了涯巅,看见夜长歌时,眉头拧得更紧,“你私藏魔嗣余梦遥,
如今又亲手杀了她,却不将魔种炼化,
反倒跑到这荒山野岭躲着——你是不是还想留着魔种,日后为祸苍生?
”“魔嗣”两个字像石子砸在夜长歌心上,他喉结动了动,却没辩解。
倒是心底那道魔头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戏谑的笑:“你看,他们只当她是魔嗣,
谁还记得她是那个会给你绣槐花香囊的小丫头?你为了这些人杀了她,他们倒好,
转头就要治你的罪。”夜长歌闭了闭眼,指尖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他想起十七年前,师傅在山门口捡到他们时的模样。那时遥儿才五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
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却非要分他一半。师傅说遥儿骨相清奇,是修仙的好料子,
可没过半年,遥儿就发了场高烧,浑身滚烫得像要烧起来,师傅把他叫到炼丹房,
脸色凝重地说:“长歌,遥儿体内有魔种,是上古魔头的残魂,若不压制,
日后必会祸乱天下。”那天他跪在炼丹房外,从日出跪到日落,求师傅想办法。师傅叹着气,
给了他一枚“镇魔丹”,说能暂时压制魔种,可等遥儿及笄那年,魔种会大成,
到时候要么杀了遥儿,要么让魔头破体而出,再无第三种选择。他把镇魔丹混在遥儿的药里,
看着她每天喝药时皱着眉说“哥哥,药好苦”,却还是一口咽下去。他记得遥儿十岁那年,
在清虚宗的槐树下捡槐花,说要给他绣个香囊,结果手指被针扎破,
却笑着把染了血的槐花递给他:“哥哥,你看,槐花沾了血,像不像你剑上的红穗?
”那时候他就想,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护着遥儿。可去年遥儿及笄那天,
她体内的魔种突然躁动,遥儿抱着他哭,说“哥哥,我好疼,好像有东西要把我撕开”。
他看见遥儿的眼睛慢慢变成暗红色,师傅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长歌,魔种不除,
苍生难安——你是清虚宗的弟子,该有你的担当。”他攥着“长歌”剑,
手抖得不成样子。遥儿还在笑,说“哥哥,你看今晚的月亮好圆,
我们以后每年都来清风涯看月亮好不好?”他摸了摸她的头,心里像被刀割似的,
却只能说“好”。然后剑就刺了出去。他记得遥儿瞪大的眼睛,
记得她问“为何如此”时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片羽毛落在他心上,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夜长歌!你发什么呆?”玄机子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快把魔种交出来!
若你肯将魔种炼化,我还能求宗主饶你一命!”夜长歌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有魔种。”“你还想狡辩?
”玄机子身后的一个弟子忍不住上前,“余梦遥是魔嗣,她的心脏就是魔种的宿体!
你杀了她,却不挖心炼化,不是想留着是什么?”“挖心”两个字让夜长歌猛地抬头,
眼里瞬间漫上红血丝。他终于伸手握住了剑柄,“长歌”剑嗡鸣着,
剑身上的暗红血渍像是活了过来,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谁也不能碰她。
”夜长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不是魔嗣,
她是余梦遥——是我妹妹。”“冥顽不灵!”玄机子怒喝一声,抬手就打出一道白光,
直逼夜长歌的胸口,“既然你不肯回头,那老夫就替你师傅清理门户!
”夜长歌挥剑挡住白光,“当”的一声脆响,他被震得后退两步,后背撞到了那棵小槐树。
细弱的枝干晃了晃,几片新叶落在他的肩头。他想起遥儿昨天还说“哥哥,等我们老了,
就在清风涯种满槐树,夏天的时候可以在树下乘凉”,心口的疼又涌了上来,
比玄机子的白光打在身上还疼。“哈哈哈,你看,他们要杀你呢!
”魔头的声音在心底笑得猖狂,“你为了他们杀了最亲的人,他们却要你的命,值得吗?
不如把我放出来,我帮你杀了这些人,我们再去找余梦遥的魂魄,说不定还能让她活过来呢?
”夜长歌咬着牙,不说话,只是挥剑再次迎上去。“长歌”剑划破空气,带着风声,
也带着他压抑了十几年的痛苦。他知道魔头在骗他,遥儿已经没了,再也回不来了。
可他不能让这些人打扰遥儿,不能让他们把遥儿说成是“魔嗣”,
更不能让他们动遥儿的坟。玄机子的修为比他高,没过几招,夜长歌的胳膊就被白光扫到,
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红衣。他踉跄着后退,却还是死死挡在坟前,
剑尖拄着地面,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夜长歌,你撑不住的。”玄机子看着他,
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老夫知道你疼余梦遥,可她是魔嗣,这是天命。你杀了她,
已经是大功一件,何苦再护着她的尸骨?”“天命?”夜长歌笑了,笑得凄凉,
嘴角溢出一丝血,“天命就是让她从生下来就带着魔种,让她每天喝苦药,
让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要杀她?”他想起遥儿倒下的时候,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眼里满是疑惑和不甘。他想起自己抱着她的尸身,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点变冷,
想起她最后说的那句“哥哥,你能一直陪着我可真好啊”。心口的疼像潮水似的涌上来,
夜长歌突然觉得浑身有了力气。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握住“长歌”剑,
剑身上突然泛起一层红光——那是他的本命精血,也是遥儿留在剑上的血。“玄机子,
”夜长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狠劲,“想动遥儿,除非踏过我的尸体。”话音刚落,
他就挥剑冲了上去。“长歌”剑的红光越来越亮,映得整个清风涯巅都发红,
像极了昨晚遥儿白衣上染的血。玄机子和弟子们都被这股气势惊到,纷纷挥剑抵挡,
可夜长歌像是疯了一样,不管身上的伤口,只往他们的破绽处刺。他想起遥儿第一次学剑时,
总把剑拿反,还差点伤到自己;想起遥儿偷偷给他煮的汤,虽然煮糊了,
却带着甜甜的味道;想起遥儿说“哥哥,等我修为高了,就保护你”。
这些回忆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却也给了他力气。他一剑逼退玄机子,
又转身挡住两个弟子的剑,剑刃相撞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和遥儿的笑声重叠在一起。“哥哥,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啊!”“哥哥,
你能一直陪着我可真好啊!”遥儿的声音在耳边响着,夜长歌的眼睛慢慢红了。他猛地发力,
“长歌”剑刺穿了一个弟子的剑身,直逼对方的胸口,却在最后一刻偏了偏,
只划破了对方的衣袖。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杀手。这些人是师傅的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