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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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萧景珩,是在皇宫最偏僻的冷院里。几个太监正对他拳打脚踢,

他蜷缩在泥地里,像条野狗。但这不干我的事。我活了三千年,修的是无情道,心如磐石,

敲一敲便会发出梆梆的回音。我来人间,只为屋里那个女孩。她身怀魔骨,

我要在她体内种一道锁魔咒。五年后,咒发骨碎,人死灯灭。我推开门,

白袍拂过染血的尘埃,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衣摆倏地一沉。我低头,对上一只沾满污泥的手。

「救我……」他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说完便昏死过去。我蹙起眉,好生无奈。怎拽的如此紧?

我这件白袍,怕是很难洗净了。他既躺在这儿,定与那女孩相识。救了他,

便是救了个**烦。……罢了。凡人寿数左右不过百年,百年后便化作一捧黄土。一介凡人,

还能吃了我不成?未曾想,我一语成谶。1我将两人都拎回了昆仑山。

萧景珩醒来便从榻上弹起:「我妹妹呢?」「在隔壁。」我答得平静,

心里却翻江倒海:那女孩竟是他妹妹?!我给了他们一人一碗红薯粥。小女孩叫萧玥,

十一岁。他叫萧景珩,十五岁。萧玥该送去药王谷,由空山看着,免被魔族抢了去。

至于萧景珩……也一并送过去!没想到他先找上门,二话不说,

直挺挺跪下:「仙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萧景珩……愿拜您为师,此生追随,做牛做马,

绝无二心!」「求仙尊收留!」「想学什么?」我脱口而出,说完就想掌自己的嘴。死嘴,

乱接什么。「我想学仙法,得道成仙!」我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仙路早已断绝。

「不可能。」我语气冷硬,想逼退他。他重重磕头,用力到额角出血:「求您……别赶我走。

」「起来罢。」我长叹一声,「没说要赶你走。」他就这样留了下来。而我,

在他浑然不觉中,早已为他妹妹备好了死期。2空山很快来接萧玥。萧景珩大惊失色,

「不行!」「药王谷于她,是更好的去处。」我说。「哪里都不好!师尊!求求您!

别送她走!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别让阿玥离开我!」他又跪下来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的头被他嚎叫的隐隐作痛。「若实在念想,仙鹤能载你前去探望她。」他忽然怔住,

沉默许久,才低声道:「……谢师尊。」我以为此事已了。直到那日,

我照例去观云台喂仙鹤,看见了荒唐至极的一幕——平日里仙气飘逸的灵禽,

个个腆着圆滚的肚子,瘫在玉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欠奉。

罪魁祸首正抱着一只比脸还大的钵,

试图将最后一点灵谷塞进某只仙鹤嘴里:「再吃一点……飞得快……」我盯着他,

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是在喂猪么?」他手一抖,陶钵「当啷」落地,呆愣地回头。

我快气笑了,一挥衣袖,将他「请」出观云台。3后来我开始教他剑术。

他在剑道上毫无章法,同一个起手式,教了三日仍不得要领。「手腕下沉。」

我第无数次用剑鞘点他的腕骨。他吃痛,却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只是眼底那簇火苗烧得更旺。直到第七日,他才终于将那套剑术使得像模像样。清晨,

我照例端上红薯粥。他握着勺子,迟迟没有动。半晌,才抬起头,

面露难色:「师尊……我们今日,能否换点别的?」「厨房里只有这个。」我回答。

这话不假。我早已辟谷,无需饮食。他似乎有些失望,低下头,默默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看着他瘦小的身形,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走吧。」我站起身。他茫然抬头:「师尊?」

「不是想吃点别的么。」那是我第一次带他去山下的城镇。

我对迎上来的伙计淡声道:「把你们这儿,能顶饱的,都上一份。」伙计愣住,

萧景珩也愣住了。等到各式各样的碗碟几乎铺满整张桌子时,他看着我,眼神满是惊诧。

「吃吧。」我说。他起初还有些放不开,几口热汤下肚,便埋头认真吃起来。我坐在他对面,

看着蒸腾的热汽熏红了他的脸颊,看他餍足眯起双眼。原来小孩的快乐这样简单。回山时,

他手里还拎着几个我让伙计打包的肉饼。4后来,他开始频繁往药王谷跑。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药王谷四季如春,弟子众多,比这昆仑山热闹不知多少。曾几何时,

昆仑山也曾这般繁荣。那时,我还只是个婴孩,被师姐捡回昆仑山。

师兄师姐们七手八脚地照料我,显然没什么经验。到了年纪,长老让我修无情道。

当时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是无情道?后来,我飞升成仙,是最后一位飞升的仙人,

也是唯一修炼无情道的仙人。飞升那日,长老面色复杂地看着我,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

含有太多东西。唯独没有喜悦。后来,我或许懂了长老的苦心。灵脉枯竭,仙路决断,

我亲眼见证着昆仑山走向萧条。祠堂的牌位越来越多。我常常站在牌位前,看着他们,

相对无言。我在昆仑山枯守了三千年。这里常年风雪不断,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太大太空旷。

对萧景珩来说,或许太过冷清。5卯时一刻,萧景珩雷打不动来练剑。这日他却迟了。

我去他房中查看,见他躺在床上,意识混沌,烧的脸色通红。我用仙法治好他,转身欲走。

衣袖却被扯住。「……别走。」他已经睁开眼,眸子湿漉漉的,显然是烧糊涂了。

我又默默叹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看着他睡去。他指节攥得发白,在睡梦中也不肯松手。

窗外风雪渐起,我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靠着床沿,竟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

天光已大亮。他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望着我,却在与我视线相接的瞬间,仓皇闭眼,

只余睫毛轻颤。我心中暗自发笑,小屁孩竟也懂得害臊。我轻轻抽回衣袖,推门离去。

6上元节前,我心中蠢蠢欲动——我也要去瞧热闹。「师尊。」他在门外唤我。「何事?」

「弟子……前来奉茶。」奉茶?昆仑没这规矩。我有些稀奇:「进来罢。」

他端着一盏刚沏好的茶走进来。我接过,尝了一口,险些失态。

这味道……他是把整个茶园的陈年旧叶都搜刮来了吗?他说明来意,「师尊,

明日是上元佳节。听闻街市会有灯会,很是热闹,弟子想恳请师尊能否……移步街市,

共观……」灯会?那萧玥岂不是也在?「不去。」我回绝得干脆。

他眼神一黯:「……是弟子僭越了。」他走了。我独自去了灯会,在人流中看见他与萧玥,

还有药王谷一众弟子。萧景珩笑的很开怀。我突然想——若他知道真相,这笑容还会在吗?

我收回目光,朝反方向走去。人群熙攘,我只身穿梭于人流中,直到人潮散尽。

7五年时间一晃而过。萧景珩抱着昏迷的萧玥找到我时,我早有预料。他跪在我身前,

语无伦次,求我救萧玥。萧玥在他怀中,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像只破布娃娃。

「我不会救她的。」我说。「师…师尊?」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您…您说什么?

求您…再看看…她还有气!她……」「我不会救她。」我重复。「为什么?」「她中了咒,

此咒无解。」「谁下的咒?!」「我。」「……什么?」「五年前,我在她体内种下锁魔咒。

此咒随魔骨生长,与其同息同命,待成熟之日,便会……绞碎它,连同她的命一起。」

「您从一开始收留我们……就是为了杀她?」他仰着头,双目赤红。

我从他眸中看见自己目无波澜的倒影,也看见他眸底什么东西寸寸碎裂。「魔骨若成,

千里生灵涂炭。此乃必除之祸。」萧景珩声音骤然拔高:「那我呢?!您救我!教我练剑!

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救他?其实我也不清楚。一切仿佛都是顺理成章。沉默片刻,

我开口道:「顺手罢了。」「铮——」剑鸣乍起,他手中剑应声出鞘!「解咒!!!」

他猛的站起身,嘶声咆哮,声音如同濒死的野兽。「否则我杀了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淬炼了五年的剑锋,于此刻触及我脖颈。萧景珩的身量已然高出我半尺,站在我面前,

压迫力十足。可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杀不了我。「你做不到。」我如实说。

萧景珩手中剑不停颤抖着,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抱起萧玥,转身。

「玥儿之前跟我说……您从来没去看过她……」「现在我明白了——」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您是怕看到她良心不安吧?!」「但也可能……」「您根本没有良心。」他说完不再停留,

抱着萧玥离开了。骂我没良心?小兔崽子,反了天了。8他再来昆仑时,恭敬地献上一杯茶。

「师尊请用。」这种时候奉茶……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吧。逆徒!我面无表情地接过,

茶盏停在唇边。是药王谷的毒。「水温不对。」我放下茶盏,「普洱当用滚水。」

「是弟子疏忽。」他抬手重新取过茶壶。直到壶中水滚如雷,才缓缓倾注。我接过新沏的茶,

推辞:「茶叶放多了。」「普洱三克足矣,你放了五克。」

萧景珩气得不轻:「师尊连茶叶都数?」「修行之人,最忌放纵口腹之欲。」我淡淡道。

萧景珩又重沏了一杯。我还没开口,就听他说:「这次又是什么不对?水温?茶叶?

还是——」他咬牙切齿:「你根本不会喝,你在耍我。」我并未回应,而是缓缓掀起眼皮,

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剑拔弩张。他强压怒火,转身离开。「明日卯时,继续练剑。」

我说。他的背影僵了一瞬,头也不回地道:「做梦。」可次日卯时,他依旧来了。9后来,

反倒是我常常缺席。魔界换了首领,宵小之徒悉数跳了出来闹事,我频繁外出清剿。

杀得魔族多了,我渐渐成了魔尊的眼中钉。他们要讨伐我。大战前夕,我与萧景珩交了回手。

招招奔着要害,剑气格外狠厉。他整个人被掀飞,

躺在地上喘息着:「师尊今日……是要杀了我吗?」「破绽太大,若我真要杀你,

你已经死了七次。」萧景珩死死瞪着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今日起,禁足三日。」

我收了剑,转身离开。「去哪?」他脱口而出。「与你无关。」我抬手设下结界。那场大战,

我立于尸山之巅,脚下堆积着魔族的残骸。魔尊率最后的精锐将我围困:「云涯,你已力竭,

何必垂死挣扎?」我抬眸,白袍仍旧一尘不染:「力竭?你未免太高看自己。」我缓步向前,

一道光芒自体内缓缓抽出——那是我的仙骨。魔尊目眦欲裂:「你竟然——」我没等他说完,

抬手,并指一挥:「灭。」简单一字,魔尊与精锐瞬间化作飞灰。我忍不住皱眉。真的好疼。

灵力耗尽,仙骨已毁,感觉身体被掏空,连指尖都抬不起。我坠落在地,

衣袍浸透了泥浆与血污。仙骨在我这儿居然成了消耗品……倒是新鲜。我给空山传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