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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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红衣死者

1988年5月26日,傍晚七点三十分。

白银市的天空被浸染成一种病态的昏黄色。燥热了一整天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带来远方祁连山冰雪的凉意。23岁的纺织厂女工李红燕推着自行车走出厂门,她身上那条新买的红色连衣裙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红燕,今天这么漂亮,去约会啊?"门卫老张笑着打招呼。

李红燕羞涩地抿嘴一笑,摇了摇头:"去我姑家吃饭。"

她不会知道,这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黄昏。她更不会知道,这条鲜艳的红裙子,将在未来二十八年里,成为这座城市挥之不去的梦魇。

当晚十点二十分,住在同一栋职工宿舍楼的王大姐发现异常——李红燕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却隐隐飘出铁锈般的腥气。

"红燕?红燕你在吗?"

没有回应。王大姐推开房门,手指在墙壁上摸索着电灯开关。

"啪"的一声,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房间。下一秒,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李红燕倒在床边,双眼圆睁,瞳孔里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恐。她身下的土地板被染成暗红色,那条漂亮的红裙子被撕得破烂,身上遍布二十六处刀伤,颈部几乎被完全割断。最令人发指的是,她的左胸**被割下,右大腿内侧被削去一片皮肤——这些细节警方从未对外公布。

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刑警是年仅二十五岁的林涛。虽然已经从警三年,见过不少凶案现场,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不适,指挥同事封锁现场。

"畜生..."老法医蹲在尸体旁,声音颤抖,"这得是多大的仇恨..."

现场勘查持续到天亮。技术人员在窗台上提取到一枚模糊的指纹,在死者指甲缝里找到微量不属于她的皮肤组织,在床脚发现一滴已经凝固的、不属于死者的血迹。

"凶手受伤了。"林涛盯着那滴血迹,"他跑不远。"

然而,凶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大规模的排查一无所获,有限的物证无法指向任何一个嫌疑人。案件陷入僵局。

谁都没想到,这仅仅是开始。

此后的十四年间,相同的阴影十次降临这座西北小城。十一个鲜活的生命相继凋零,她们多是年轻女性,死状皆极为凄惨。凶手像幽灵一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入室作案,来去无踪。

1998年7月,19岁的宾馆服务员张小花在值班室内遇害,身中三十九刀;

2000年11月,29岁的女会计崔金萍在家中遇害,财物分文未少;

2002年2月,25岁的女护士罗晓静在宿舍遇害,死前曾遭受性侵...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白银市的女性在那些年不敢穿红衣服,不敢留长发,天黑不敢独自出门。警方投入海量人力物力,排查了超过十万名男性,案件却始终迷雾重重。

"白银案"成了压在几代刑警心头的一座大山,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姑娘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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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3日,下午三点二十分。

陈暮站在暮光书店最里间的书库内,手里拿着一把鸡毛掸子,小心翼翼地清扫着一排线装古籍上的灰尘。这是他从城南旧货市场淘来的宝贝,据说是民国时期的地方志。

书店已经连续三天没有顾客光临了。对此,陈暮并不在意。他选择开这家旧书店,本就不是为了盈利。

书店的布局很特别:进门处是普通的畅销书和文学类书籍,越往里走,书籍的分类越专业,越冷门。最里间甚至收藏着不少法律、刑侦、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书籍——这是他无法完全割舍的过去。

窗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透过积尘的玻璃窗,在暗红色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暮喜欢这种静谧,这让他感觉自己真正远离了那些血腥和罪恶。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店门被猛地推开,门楣上的铜铃发出一阵急促刺耳的响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陈暮的手顿了一下,鸡毛掸子停在半空。他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继续完成手头的动作,将最后一本书上的灰尘清扫干净,这才缓缓走出书库。

林涛站在书店中央,脚下是一个已经磨破边的牛皮纸档案袋。他看起来比三个月前见面时又苍老了许多,眼袋浮肿,胡子拉碴,警服皱巴巴的,浑身散发着烟草和咖啡混合的疲惫气息。

"今天不是送书的日子,林队长。"陈暮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林涛没有理会这句带着逐客意味的话,他的目光在书店里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陈暮脸上:"老陈,我需要你。"

"我说过很多次了..."

"白银案,"林涛打断他,声音干涩,"又出现了。"

陈暮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走到柜台后,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擦拭一个黄铜书立,动作依然从容不迫:"模仿犯?"

"不确定。"林涛弯腰捡起地上的档案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昨晚的事,城东老居民区,独居的年轻女护士。现场...很糟糕。"

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叠照片,摊在柜台上。照片还很新,带着刚冲洗出来的特殊气味。

第一张是案发现场的全景:一个简陋的一居室,地上躺着一名年轻女性,周围是大片喷溅状的血迹;

第二张是尸体近景:颈部被割开,伤口深可见骨;

第三张是手臂特写: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伤;

第四张...

陈暮的目光在第四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照片拍的是死者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根红绳,绳子上串着三颗小小的银珠。

"确认了吗?"他问,声音依然平静。

"确认了,"林涛点头,"和1994年那起案子的细节完全一致——死者手腕上都戴着同样的红绳,绳结的打法也一样。这个细节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

陈暮放下书立,手指无意识地在柜台上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十四年了..."他轻声说,"为什么是现在?"

"专案组内部有两种意见,"林涛说,"一种是真凶回来了;另一种是出现了极其了解内情的模仿犯。"

"你怎么看?"

林涛苦笑着摇头:"我他妈的不知道。老陈,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案子压了我大半辈子,我父亲当年也参与过侦查,直到退休都没能破案。现在我也快退休了..."

陈暮沉默地看着老友。他们相识于警校,一起分配到白银市公安局,一起在刑侦支队共事多年。林涛是他见过的最执着、最正直的警察,也是少数理解他为何选择离开的人。

"我帮不了你,林涛。"陈暮最终说道,"我已经离开三年了。"

"你只是身体离开了!"林涛突然激动起来,一拳砸在柜台上,震得上面的书籍簌簌作响,"你的脑子还在!你的直觉还在!你看看这些照片,看看这些细节,告诉我你能就这么转身离开!"

陈暮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照片上。那个戴着红绳的年轻女孩,让他想起了1994年的那个受害者——一个刚刚师范毕业,即将走上讲台的年轻教师。她手腕上也戴着同样的红绳,说是母亲在寺庙里为她求来的平安符。

当时的专案组曾对这个细节产生过分歧:有人认为这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标记;有人认为是巧合;还有人认为这是破案的关键线索。最终,这条线索和其他无数线索一样,石沉大海。

"老陈,"林涛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恳求,"就当是帮老朋友最后一个忙。看看这些材料,用你那种...特别的方式。给我一个方向,任何方向都好。"

陈暮久久没有说话。书店里只剩下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窗外的麻雀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

最终,他伸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

"东西留下,"他说,"人走。"

林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将整个档案袋推到他面前:"谢谢。"

"别谢我,"陈暮的声音冰冷,"我不保证什么。"

林涛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在推门离开前,他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对了,受害者的母亲...今天早上在公安局门口跪下了。她说她等了二十二年,就问我们一句话:'我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门被轻轻带上,铜铃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暮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有着清澈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看上去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他想起三年前离开警队时对自己发过的誓:永远不再触碰这些血腥和罪恶,永远不再让自己陷入那种近乎疯魔的侧写状态。

但现在,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有些过去,是永远无法真正逃离的。

陈暮拿着档案袋,走向书店最里间。那里有他特意保留的一间小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张白银市的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历年来所有未破获的命案发生地。

其中十一枚黑色的图钉,格外刺眼。

他将在那里度过整个下午和夜晚,重新踏入那个他发誓永远离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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