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依梦被姐姐眼中那簇幽暗的火焰烫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不敢再出声,只是默默地、小口地啃着指甲,眼神空洞地望着斑驳潮湿的墙壁。
莫娜澜不再看她。她站起身,动作因为左腕的僵痛而有些迟缓,但脊背挺得笔直。她走到那张掉漆的木桌前,桌上摊着一本边缘卷曲的笔记本和一支快没墨的圆珠笔。旁边,放着她们仅剩的财产——几张零碎的纸币和几个硬币,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还有那张皱巴巴的、印着“依澜超市”的营业执照副本,地址就是这栋筒子楼一层那个只有二十平米、几乎无人问津的临街铺面。这是父母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之前一直租给别人,收着微薄的租金,变故发生后,租客退了租,这铺子就空置了下来,成了她们名义上唯一的资产。
“明天,”莫娜澜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去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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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阳光,对于久居地下室的莫依梦来说,有些刺眼。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莫娜澜身后,看着姐姐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费力地卷起超市门口的金属卷帘门。积攒了数月的灰尘簌簌落下,在阳光里飞舞。
“依澜超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破败。货架空了一大半,仅剩的一些商品也蒙着厚厚的灰,多是些不知名的山寨牌子,包装陈旧。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混合的气息。收银台是老式的木头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计算器。
莫依梦看着这一切,眼神更加黯淡,几乎要哭出来。“姐姐,这……这怎么行……”
莫娜澜没理会她的怯懦。她走到空荡荡的货架前,目光扫过那些落满灰尘的存货,又看了看手里那点可怜的现金。
“把这些,”她指着那些山寨零食和过期不久的方便面,“擦干净,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价格标签撕掉,重新写。”
她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她拿起那点钱,转身走出了超市,只留下一句:“你看店。”
莫依梦站在原地,看着姐姐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又看看满室的狼藉,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拿起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抹布,开始笨拙地擦拭货架。
莫娜澜去了最近的批发市场。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旧外套,左手依旧吊在胸前,右手紧紧攥着那点钱。她穿梭在嘈杂混乱的摊位之间,目光锐利地扫过各种商品,和摊主用沙哑的声音讨价还价。
“这批临期饮料,半价。”
“这些散装糖果,称一斤,搭点那个快过期的饼干。”
“旧款式的文具,处理品,我全要了,再便宜点。”
她计算着每一分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那双深陷的眼睛盯着摊主,仿佛能看穿对方所有的底线。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出入高端场所、动辄谈论千万项目的莫娜澜,她现在是为了生存,可以锱铢必较、可以放下所有身段的底层挣扎者。右手接过找零和那些廉价商品时,指甲缝里不可避免地嵌入了污渍,沾上了商品包装上的灰尘。她看着自己的手,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回到超市,她指挥着莫依梦将新进的货品上架。虽然东西依旧廉价,种类稀少,但经过整理和重新标价(价格比正常略低,但比批发价高),店里总算有了一点“正在营业”的样子。
莫娜澜站在收银台后,用右手笨拙地练习使用那个老式计算器。她的左手手指在夹板下,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带来一阵隐痛。她面无表情,只是反复按着按键,直到能熟练地单手操作。
第一天,营业额:四十七块五毛。
第二天,五十二块。
第三天,附近工地来了几个工人,买走了不少烟和廉价啤酒,营业额突破了一百。
莫依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活气,虽然依旧怯懦,但擦拭货架、整理商品的动作稍微利落了些。
莫娜澜却看得更远。她注意到附近有几个老旧小区,住着不少老人和外来务工人员。她开始增加油盐酱醋、廉价散装大米、鸡蛋这些生活必需品的进货。她甚至用微薄的利润,进了一批便宜的塑料盆和衣架。
晚上,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莫娜澜趴在木桌上,用那支快没墨的笔,在笔记本上记账。收入,支出,利润,每一项都清清楚楚。数字小得可怜,但她写得极其认真。
“姐姐,睡吧,很晚了。”莫依梦缩在铁架床的上铺,小声劝道。
莫娜澜头也没抬,右手握着笔,在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你先睡。”
她的目光落在笔记本空白的下一页。那里,她用极小的字写着几个词:供应商账期、社区团购、信息差……
她知道,仅仅靠这个超市,一辈子也翻不了身。这只是一个起点,一个让她重新熟悉市场、积累哪怕一丁点资本的跳板。她要做的,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缝隙。
左手腕又在阴冷的空气中隐隐作痛。她停下笔,用右手轻轻按了按那丑陋的夹板和下面扭曲的骨骼。
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更加冷静。
弄脏的手,早已不在乎多沾上些什么。只要最终,能握住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