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界面展开，色调是冰冷的灰蓝色。最上方，一个搜索栏闪烁着光标。

纪燃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两个字：宋司珩。

几乎是瞬间，屏幕上罗列出密密麻麻的信息流。出生日期、身份证号、家庭成员、毕业院校、工作单位、现任职务（友联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财务总监）、住址、名下车辆、车牌号……甚至还包括几条来自工商系统内部，标注着“未公开”字样的公司股权结构变更信息链接。

纪燃的目光在“友联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和“财务总监”这几个字上停留了超过五秒。冰凉的屏幕光映在他深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却透出一种渗人的专注。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桌角倒扣着的那个碎屏手机上。几秒钟后，他伸出手，动作不疾不徐，没有丝毫惋惜或犹豫，仿佛拿起一件无用的垃圾。他拿起那部废手机，拇指在碎裂的屏幕边缘用力按了一下，抠开了后盖。

电池暴露出来。纪燃熟练地取出那块小小的SIM卡。卡片边缘还沾着一点碎玻璃粉末。

他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面放着几个备用的旧手机。他随手拿出一个看起来最廉价的老式直板机，拆开后盖，将那张SIM卡插入卡槽。

老式手机的屏幕亮起，信号格跳动起来。

纪燃的手指在这块小小的、分辨率很低的屏幕键盘上开始操作。他的动作精准而冷静。不是打字，而是进入了一个界面极其简陋、甚至有些原始的邮箱登录页面。

输入邮箱账号：anonymous_shadow@darkbox.org

输入密码：一串由数字、大小写字母和特殊符号组成的、毫无规律的乱码。

登录成功。

收件箱是空的。

纪燃新建邮件。收件人地址栏，他敲入的是一个冗长且毫无规律的数字邮箱地址，看起来像某种一次性匿名信箱。邮件主题：举报线索：友联建筑工程有限公司重大财务问题。

正文区域，一片空白。

纪燃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他开始输入，节奏平稳，没有丝毫停顿：

“尊敬的税务局稽查部门：

本人掌握确凿证据，实名举报（匿名）友联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财务总监宋司珩（身份证号：XXXXXXX），在任职期间存在严重违法违规操作：

长期通过伪造合同、虚构项目成本等方式，套取公司巨额资金，初步估计金额超过七百万元。

利用职务便利，通过其实际控制的空壳公司（‘信达建材贸易有限公司’，注册号：XXXXXX）进行关联交易，将公司利润非法转移。

多次为不符合资质的分包商提供便利，收取巨额贿赂（具体人员名单及金额见加密附件）。

涉嫌偷逃巨额企业所得税及个人所得税。

相关证据已随本邮件附件发送。因涉及人身安全，恳请贵局严格保密举报人信息。该公司账目混乱，只需对2019年至今项目成本进行重点核查，其违法行为不难发现。附件内已包含关键账目凭证、银行流水截图及部分录音文件索引。望严肃查处。”

邮件写完。纪燃移动鼠标，点开附件按钮。他插入了一个压缩包，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字母和数字组合：X3F8T_Evidence.zip。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封措辞精准、足以将宋司珩职业生涯彻底葬送的举报信。他的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停顿了半秒。

“嗒。”

一声轻响。邮件发送。

屏幕上弹出一个不起眼的提示框：发送成功。

纪燃关掉邮箱页面，退出账号。拔出那张小小的SIM卡，随手扔进桌角的笔筒里。那部老旧的直板手机被他关机，重新放回抽屉。

书房的黑暗和屏幕的冷光，将他笼罩。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客厅里那片狼藉带来的毁灭感似乎褪去了，指关节的刺痛也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胸腔里重新开始鼓噪的、冰冷而毒烈的洪流。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鼠标点开电脑桌面上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有一份新的文档《名单》。

文档打开，第一行赫然是：宋司珩。名字后面，是一个冰冷的红色勾号（√）。

纪燃的视线向下移动。鼠标滚轮轻轻滑动。

鼠标滚轮向下滑动，冰冷的文档《名单》里，一个名字被高亮选中：徐曼。

纪燃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名字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机器的精准计算。他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速输入徐曼的名字。

搜索引擎瞬间反馈出海量结果。同名同姓很多，但纪燃的目光像精准的探针，迅速过滤掉无关信息。他点开一个本地社区论坛几年前的帖子，标题是“八一八我那表面光鲜实则一地鸡毛的婚姻”。发帖人ID是个小号，但帖子里提到的细节——丈夫在“鼎鑫集团”任职中层，夫妻俩住在“锦苑国际”小区，女方曾在一次线下聚会抱怨过丈夫疑似出轨——这些碎片，与他记忆里林穗偶尔提及的徐曼信息高度吻合。

他点开徐曼的个人社交媒体主页（设置为半年可见）。最近几条都是晒娃、烘焙和岁月静好。纪燃的手指没有停顿，点开了她关注列表。一个ID叫“曼陀罗带刺”的账号引起他的注意（徐曼大学时曾用类似网名）。点进去，这个账号设置了私密，但几年前发布过几张模糊的背影合影，其中一个穿玫红色连衣裙的身影，纪燃在林穗大学相册里见过，是徐曼。

确认目标。

纪燃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像在完成一份枯燥的报表。他切换到另一个界面——一个付费的灰色信息聚合平台（UI极其简陋，充斥着闪烁的广告条）。他输入徐曼丈夫“张宏”的名字，加上工作单位“鼎鑫集团”、车牌号（从徐曼晒车照片中识别）。付费查询瞬间弹出关联信息：张宏名下手机号、常用邮箱、开房记录关联的酒店会员卡号（仅显示部分卡号）。

开房记录？纪燃的指尖在触摸板上轻点几下。平台弹出一个付费更深的入口。他毫不犹豫地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费用。

屏幕上跳出简洁得近乎冷酷的数据列表：

姓名：张宏

会员卡号：DHVIP****4678

关联酒店：

翠湖国际酒店(2023年记录：7次)

丽景假日酒店(2023年记录：3次)

……

最近一次开房记录：2023-09-15，丽景假日酒店，豪华大床房。

同住人：李X（女），会员卡号关联：**P****2210（姓名：李雅萍）

部分登记关联手机号（隐藏）：185****3478

够了。

纪燃截取了最关键的开房记录数据（时间、酒店、房间、同住人姓名）和那个隐藏了四位数的手机号（185****3478）。他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编辑软件，只是打开一个最基础的文本编辑器，将这几行关键信息粘贴进去。格式粗糙，甚至没有任何说明文字。

然后，他拿起书桌上那部日常使用的手机（屏幕完好）。没有使用任何即时通讯软件，而是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新建短信。

收件人：徐曼的手机号（从她社交媒体主页的“联系我”处获取）。

短信内容：

张宏（尾号****4678会员卡）开房记录：

09-15丽景假日豪大李雅萍（185****3478）

09-02翠湖国际行政

08-19翠湖国际豪大李雅萍

……

(更多记录详询**：王先生138xxxx1234注：提‘暗夜行者’优惠)

短信末尾，附上了一个极其恶心、低俗的黄色网站广告链接（随手复制）。内容与正文形成巨大反差，充满了恶意的戏谑。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一个字的解释。这份“礼物”本身，就是最响亮的耳光。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这次，纪燃没有停顿。

“咻——”的一声轻响（手机模拟音效），短信发送成功。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虚无的弧度，掠过纪燃紧抿的嘴角。那绝不是愉悦的笑，更像是一把冰冷的刀锋在黑暗中反射出的、转瞬即逝的寒光。胸腔里，那股冰冷粘稠的洪流缓缓翻涌了一下。

他转回电脑屏幕，在《名单》文档中，“徐曼”的名字后面，一个同样冰冷的红色勾号（√）被敲了上去。

鼠标滚轮向下滑动。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波动的侧脸。新的名字被选中：周辉。

纪燃的眼神，落在了周辉名下那条显眼的备注上：

家族企业：辉腾土方工程有限公司

当前最大项目：南城‘滨河壹号’商住综合体土方及基础工程（总包：建工集团）

他微微眯起眼，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搜寻那根足以撬动周辉根基的“杠杆”。冰冷的代码和信息碎片在屏幕上飞速流淌、重组。

书房的空气凝固如冰，只有机箱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