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跑车消失,陆云心头的烦闷并未减轻半分。他安顿好受惊的苏清影,独自回到房间,反锁了门。
他再次举起那面铜镜。镜面依旧模糊,可当他凝神细看时,影像开始变化——一条昏暗湿滑的小巷,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被几个扭曲的黑影围住,拳脚如雨点落下,压抑的痛哼和骨头碎裂的闷响仿佛能透过镜面传来……最后,那人无声无息地倒在污水中,血色慢慢洇开。
陆云手一抖,镜子差点脱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下意识地想将这邪物扔出去,手指却不听使唤,反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镜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冰冷的镜缘硌入掌心,那刺痛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预言?警告?还是……这诅咒已经通过那滴血,缠上了他的灵魂?
他脑海中闪过古玩店“承古斋”的招牌。那里,或许有答案。
拉开门,苏清影就站在门外,嘴唇被咬得发白,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还有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委屈。
“哥,”她声音发颤,“你到底怎么了?从拿到那镜子开始,你就不对劲。”
陆云看着她,话到嘴边又死死咽了回去。镜中那血腥的画面再次闪过——绝不能把她卷进来!
“清影,我真没事。”他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几乎是逃也似的,他离开了家,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担忧的目光,直到拐过街角才消失。
“承古斋”里光线昏沉,弥漫着陈旧木料、宣纸和檀香混合的沉静气息。一位清瘦的老者戴着白手套,正对着一尊木雕佛像出神。
陆云将用布包好的铜镜放在柜台上:“老板,麻烦您给瞧瞧这个。”
老者解开布包,只瞥了一眼,脸色骤变。他拿起镜子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和谨慎,仿佛在捧着一件随时会引爆的危险品。他用指腹反复摩挲镜缘的花纹,对着灯光仔细观察暗沉的镜面,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陆云,眼神复杂无比。
“年轻人,”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家里……阁楼上。”
老者闭了闭眼,仿佛在积蓄勇气:“它叫‘噬影诡镜’。它不是凡物,是承载着千年诅咒的凶煞之器。沾了它,被它认主,就意味着诅咒已经缠上了你,往后的日子,将被无尽的‘影噬’追杀,难得片刻安宁。”
陆云的心沉入谷底:“没有办法解除吗?”
“……成为‘预亡人’。”老者目光锐利地看向陆云,“你会提前看到将死之人的结局,而你必须去改变镜子里预示的那个死亡命运。每一次成功的干预,或许能为你换来短暂的喘息。”
他紧紧盯着陆云骤然绷紧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逼问:“你……是不是已经看到了什么?”
见陆云默认,老者长长叹了口气,眼神飘向店内更深处的阴影,仿佛在回忆什么。“这条路……九死一生。以前,也不是没有像你一样的宿主。有的沉沦了,被镜子的力量吞噬,成了‘影噬’的一部分;也有的……挣扎着找到了一些方法,甚至传说有人组建了小小的同盟,在暗处与这诅咒对抗。但他们最终都消失了,或许死了,或许……只是藏得更深了。”
从古玩店出来,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陆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反而如坠冰窖。紧握在手中的“噬影诡镜”,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回到家,苏清影看他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写满了追问。她默默给他倒了杯温水,水温透过玻璃杯传到掌心,带来些许虚幻的暖意。
“哥,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她语气里带着几乎恳求的意味,“我看到你进古玩店了。我们不是说过,有什么事都要一起扛吗?”
陆云看着窗外,楼下那只花猫依旧慵懒地晒着太阳,日常的宁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沉默着,苏清影也不再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空气里只剩下墙上老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秒都敲在心上。
夜晚,陆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十二点的钟声敲过,万籁俱寂。改变一个人的死亡命运?镜中那个模糊的男人是谁?那些黑影又是什么?
正当他思绪纷乱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踌躇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
陆云心头一紧,屏住呼吸。是林宇贼心不死?还是……诅咒已经找上门了?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猛地拉开门。
苏清影穿着单薄的睡衣,抱着手臂站在外面,眼眶通红,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我知道你肯定没睡,”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身体在微微发抖,“我也睡不着。哥,我害怕。”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管是什么,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
看着她苍白脆弱却充满坚持的脸,陆云到嘴边所有拒绝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也许,一直以来想要独自承担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傲慢,也是一种对她的伤害。
他侧身让她进来。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陆云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那被她自己咬得发白的嘴唇,所有准备好的搪塞之言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肩膀那始终紧绷的线条终于松懈下来一丝。
“明天,”他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带你去一条巷子。但清影,无论看到什么,跟紧我,别问。”
苏清影用力地点了点头,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她极力控制,但轻微颤抖的肩膀和苍白的脸色,无不泄露着她内心的恐惧。她怕的不是那条未知的巷子,而是陆云眼神里那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踏实,半梦半醒间,总觉得听见极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可每次屏息去听,却又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天刚蒙蒙亮,两人便出了门。清晨的街道尚未完全苏醒,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远处挥动扫帚,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老城区错综复杂的脉络中穿行,陆云凭借镜中模糊的记忆,终于找到了那条巷子。
巷口极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像一道丑陋的伤疤隐藏在墙皮剥落的建筑之间。里面阴暗潮湿,与外面明媚的晨光判若两个世界。
陆云率先侧身挤了进去,苏清影紧跟其后,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
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缝隙里长着浓密滑腻的苔藓。阳光在这里被吞噬殆尽,只有零星几点光斑挣扎着落在斑驳脱落的砖墙上,更添几分阴森。
“是这里吗?”苏清影小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陆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侧,最后停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如同孩童随手乱划却又透着怪异的刻痕上。苏清影则注意到脚下某块石板的颜色与周围明显不同,深暗得像是被什么液体长久浸染过。
她正准备弯腰细看,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掠过,吹得她后颈汗毛倒竖。风里似乎裹挟着极细微的、像是很多人同时低语的声音,听不清内容,却让人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陆云的胳膊。
陆云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们继续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巷子尽头堆放着废弃的木板和破旧家具,蒙着厚厚的灰尘,散发着霉味。
陆云突然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地面——那里有一串模糊的、怪异的印记,脚掌部分异常宽大,脚跟却几乎看不见,绝不可能是人类的脚印。
“这……”苏清影的惊呼堵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前方杂物堆的阴影无声地蠕动了一下。一个戴着宽大黑色帽子、身形佝偻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显现出来,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面容。他(或它)抬手指着陆云,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别碰……那不是你该碰的命运……”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用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管。
陆云猛地将苏清影完全护在身后,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我要做什么,轮不到你管。”
那黑影发出一种类似漏气般的、令人牙酸的嗤笑,向后一退,整个人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彻底消失在浓郁的阴影里,无影无踪。
从巷子里出来,重新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那份浸入骨髓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回去的路上,陆云异常沉默,指节因为一直紧握而泛白。
“哥,刚才那人……”苏清影心有余悸。
“看错了,可能就是哪个流浪汉。”陆云生硬地打断她,瞥见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咬住的嘴唇,他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但他还是狠心移开了目光。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