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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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惊现工作室的空气里,松节油的辛辣与粘土的腥气缠绵了不知多少个日夜。

沈哲推开那扇虚掩的密室门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切过走廊,在门内投下一道歪斜的光斑,

像一道被打翻的颜料。他本是来找一管钛白颜料的。

最近那尊名为《失语者》的雕塑总差最后一笔,石膏像的脸颊上该有一抹近乎透明的白,

像冬日湖面薄冰下的月光。可当他的目光越过散落的青铜碎屑和半块被凿子劈开的大理石时,

那抹预想中的白被另一种更刺目的景象碾碎了。玻璃容器比他最高的雕塑还要高出半尺,

圆柱形的缸体泛着冷硬的光。透明液体里漂浮着的那颗头颅,长发在液体中舒展如海藻,

嘴角似乎还凝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苏眠标志性的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傲慢,

曾在无数个深夜搅得他画笔颤抖。沈哲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门框,指节泛白。

指腹下的木纹早已被他磨得光滑,那是过去十年里,

他无数次在创作瓶颈时无意识摩挲的结果。可此刻,那些熟悉的纹路像突然活了过来,

变成细小的锯齿,一下下割着他的皮肤。“沈老师。”林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平静得像工作室角落里那尊沉默的石膏像。沈哲猛地回头,

看见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肘部,

露出小臂上一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帮他搬青铜模具时被砸到的。

当时林晚只是皱了皱眉,说“没事”,然后继续低头干活,血珠滴在水泥地上,

像一朵朵迅速枯萎的红玫瑰。“这是什么?”沈哲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咙里的颤音。林晚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玻璃容器上,

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不是一颗人头,而是一尊刚完成的杰作。“是苏眠**。

”他轻声说,像是在介绍一件稀世珍宝,“您不是总说,她的美太短暂了吗?

风吹日晒会让皮肤松弛,时间会带走光泽,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留住。

”沈哲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苏眠站在他的画展门口,

穿着一件酒红色的丝绒长裙,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她指着那幅《月光下的女人》,

轻嗤一声:“沈哲,你画的不是美,是你自己的执念。”那时林晚就站在他身后,低着头,

没人看见他眼底的光。“你疯了!”沈哲的声音陡然拔高,他踉跄着后退,

撞到了身后的铁架。架子上的陶罐摔落在地,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刺耳,

像某种东西的崩塌。林晚却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仿佛不理解他的激动。

“我只是在完成您的愿望。”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碎瓷片,“您说过,

她的眼睛像最纯净的琉璃,可她的眼神总是带着轻蔑;您说过,她的嘴唇像含苞的玫瑰,

可说出的话比冰还冷。现在,她不会再轻蔑,不会再冷漠了,她永远都是您眼中最美的样子。

”沈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玻璃容器旁边还放着另一个稍小些的容器。里面浸泡着的,

是一双线条优美的腿。脚踝处还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那是苏眠在一次酒会上偶然提起的,

说那是她母亲留给他的印记。当时他只当玩笑听了,可林晚却记住了。

“你把她……”沈哲的话卡在喉咙里,胃里的恶心感越来越强烈,他捂住嘴,

猛地转身冲向门口。“沈老师。”林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执拗,

“您不喜欢吗?我花了三个月才做好的。我查了所有关于防腐的资料,试过十七种药水,

才找到最完美的配方。您看,皮肤的弹性还在,颜色也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沈哲扶着门框,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工作室里的阳光依旧明媚,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想起第一次遇见林晚的时候,那孩子缩在街角的垃圾桶旁,

浑身脏得像块抹布,只有眼睛亮得惊人。他把他带回工作室,给了他一口饭吃,

教他打磨石膏,调制颜料。他以为自己是在拯救一个迷途的灵魂,却没想到,

自己亲手培养出了一个怪物。“报警……我要报警。”沈哲喃喃自语,

手忙脚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报警的话,您觉得警察会信吗?”林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您的画室里到处都是您的指纹,苏眠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您,

您的日记里写满了对她的‘爱恨交织’。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我还在她的指甲缝里,留了一点您的皮肤组织——上次您俩吵架,她抓伤您的时候留下的,

我特意保存下来的。”沈哲的手僵在口袋里,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猛地回头,

死死地盯着林晚。那个总是低着头,安静得像影子一样的少年,

此刻脸上竟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我们是一体的,沈老师。”林晚轻声说,

阳光落在他的侧脸,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边,“从您收留我的那天起,就是了。

”玻璃容器里的液体轻轻晃动,苏眠的头颅也跟着微微摇摆,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刻在沈哲眼里,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第二章回溯:共生的藤蔓沈哲第一次见到苏眠,

是在七年前的一个艺术沙龙上。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幅印象派画作前,

指尖轻轻点着下巴,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他当时刚完成第一组雕塑《重生》,还只是个在艺术圈边缘徘徊的小角色,

手里捏着一杯廉价的红酒,局促得像个闯入者。“你那组雕塑,太刻意了。”她忽然转过头,

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想表达破碎后的新生,却用了太多尖锐的棱角,

像在喊口号。”沈哲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想反驳,却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后来才知道,苏眠是艺术圈里有名的评论家,以眼光毒辣著称。她的父亲是著名的雕塑家,

母亲是油画大师,她从小在艺术的浸泡里长大,身上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那天晚上,

他把自己关在工作室,一夜没睡。他看着那些被苏眠评价为“刻意”的雕塑,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作品如此粗糙。从那以后,苏眠成了他的执念。

他开始疯狂地研究她的喜好,模仿她欣赏的风格,甚至在画笔下无数次勾勒她的模样。

他把这些心事告诉了林晚。那时林晚刚到他身边不久,沉默寡言,

却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情绪。他会在他烦躁时泡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在他熬夜时默默点燃一盏台灯,在他对着苏眠的照片发呆时,安静地退到角落,

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一次酒后,沈哲红着眼眶,

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美得让人窒息,可靠近了,只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林晚递给他一张纸巾,低声说:“玫瑰的刺,也是美的一部分。”“美?”沈哲冷笑一声,

“她的美是毒药。你知道吗?她昨天又在专栏里批评我,说我的雕塑匠气太重,没有灵魂。

她懂什么?她不过是仗着父母的名气,在艺术圈里指手画脚!

”“如果她能永远保持最美的样子,没有那些刻薄的话,没有那些轻蔑的眼神,会不会更好?

”林晚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拂过水面。沈哲当时醉得厉害,没听清他说什么,

只是挥了挥手,继续喝酒。他不知道,那句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林晚心里,

开始悄悄地生根发芽。林晚是被沈哲捡回来的。十四岁那年,他在孤儿院打架,

把一个欺负人的孩子打成了重伤,被赶了出来。他在街头流浪了半个月,

靠捡垃圾桶里的食物为生。那天晚上下着大雨,他缩在沈哲工作室门口的屋檐下,

冻得瑟瑟发抖。沈哲加班到深夜,推开门时差点踩到他。他抬起头,

雨水顺着他脏兮兮的脸颊往下流,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暗夜里的星星。“我会干活,

什么活都能干。”他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执拗。沈哲愣了一下,

想起了自己刚入行时的窘迫。他叹了口气,把他带进了工作室。“先洗干净,

我这里正好缺个打杂的。”林晚就这样留了下来。他学得很快,无论是打磨石膏,

还是调配颜料,一点就通。他甚至能看懂沈哲设计图上那些隐晦的线条,

提前准备好需要的工具。沈哲渐渐把他当成了得力助手,甚至开始教他一些雕塑的技巧。

林晚对沈哲的崇拜,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他会把沈哲用过的铅笔都小心翼翼地收好,

会对着沈哲的作品发呆一整天,会把沈哲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在他眼里,

沈哲是拯救他于泥沼的神,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所以,

当沈哲无数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对苏眠的复杂情绪时,

林晚的心里也开始滋生出一种扭曲的念头。他觉得苏眠配不上沈哲的执念,

她的刻薄和傲慢玷污了沈哲眼中的美。他要帮沈哲,帮他留住那份纯粹的美,

剔除那些不完美的部分。苏眠失踪的消息,是在一个清晨传来的。新闻里说,

著名艺术评论家苏眠于昨晚失踪,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城南的一家咖啡馆。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但暂时没有任何线索。沈哲看到新闻时,正在给一尊雕塑上釉。釉料滴落在地上,

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手微微一颤,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他想起前一天晚上,

他和苏眠在那家咖啡馆吵了一架。“沈哲,你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眠的声音带着不耐烦,“你的艺术太狭隘了,只看得见你自己的情绪。

”“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用刻薄当武器,伤害别人来抬高自己!”他当时气得浑身发抖,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没看到苏眠脸上复杂的表情。现在想来,那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接下来的几天,沈哲一直心神不宁。警方也来找过他,问了一些关于苏眠的事情。

他尽量平静地回答,可手心却一直在冒汗。他注意到,林晚那段时间总是很晚才回来,

身上偶尔会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消毒水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你最近在忙什么?”有一次,他忍不住问。林晚正在擦拭工具,

头也不抬地说:“在研究一种新的防腐技术,想试试能不能用在雕塑上,让颜色保持得更久。

”沈哲没多想,只当他是对艺术太痴迷。他那时还不知道,林晚口中的“防腐技术”,

早已偏离了艺术的轨道,走向了一条黑暗的深渊。林晚的日记里,记录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