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那扇沉重的门在靳砚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爆发的混乱、哭泣和闪光灯的嘶鸣。门外,初夏的阳光白得刺眼,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灼热感,兜头浇下。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
司机老陈早已拉开车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担忧:“靳总……”
“回公司。”靳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冰。他弯腰坐进后座,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好奇窥探的目光和喧嚣。
车厢内一片死寂。老陈不敢多问,立刻发动车子,平稳地驶离这片混乱的中心。靳砚靠在后座,闭上了眼睛。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阳光透过深色的车窗膜,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昨夜监控屏幕上那扇关闭的门,教堂里林晚澄抽回手时那决绝的颤抖和尖利的“我不结了”,还有戒指落入香槟塔时那声微弱的“叮”响……这些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切割、回放,每一次都带来更深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他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婚房”,那个精心布置、此刻却像个巨大讽刺的牢笼。车子直接驶入了靳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专属电梯无声地上升,直达顶层。
总裁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关上,将外界彻底隔绝。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钢铁森林的冰冷轮廓。靳砚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进宽大的皮椅里。黑暗和寂静瞬间将他包裹。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短号,声音平静无波:“秦朗,进来。”
不到一分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精干、眼神锐利的年轻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是靳砚最信任的特助秦朗。秦朗的脸上同样带着凝重,显然已经知道了教堂发生的一切。
“靳总。”秦朗站定,声音沉稳。
靳砚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遥远的天际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而冰冷的轻响。“两件事。”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指令般的清晰,“第一,立刻终止与林氏集团所有正在进行的合作项目,包括城东那块地的联合开发。通知法务部,按最严格的违约条款执行,一分钱余地不留。”
秦朗心头一凛。城东那块地是靳林两家未来五年战略的重中之重,投入巨大,前期工作已近尾声。靳砚这一刀,是直接斩断了林氏未来最重要的现金流和增长引擎,而且是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是,靳总。”他没有任何迟疑。
“第二,”靳砚的指尖停止了敲击,缓缓转过了椅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秦朗,“给我查一个人。沈确。他什么时候回国的?住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尤其是……昨晚,在圣庭酒店顶层套房,他和林晚澄,从进门到离开,所有能查到的细节。电梯监控,走廊监控,酒店登记记录……所有。我要知道确切的时间,每一个动作。”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秦朗的后背瞬间绷紧。他立刻明白了昨夜那场“告别”的真相,也明白了靳砚此刻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杀机。“明白!我马上去办!”他沉声应道,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带着一种执行致命任务的凝重。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只剩下靳砚一人。他靠在椅背上,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他没有抽,只是看着那点红光,看着烟雾在眼前升腾、消散。
手机在寂静中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正宏”的名字。靳砚瞥了一眼,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紧接着,是他母亲的电话,然后是父亲……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像一场徒劳的闹剧。
他掐灭了烟,拿起手机,直接关机。世界彻底清净了。
接下来的日子,靳砚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以令人咋舌的效率和冷酷,高速运转着。他每天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离开。会议一个接一个,决策快准狠。他亲自坐镇,指挥着对林氏集团的全面围剿。
“靳总,林氏那边负责城东项目的副总想约您谈谈,姿态放得很低……”一个高管在汇报会上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见。”靳砚头也没抬,翻着手中的文件,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按合同条款,发律师函。三天内,我要看到他们项目组全部撤出我们的地块。”
“可是靳总,这样我们的前期投入也……”
“我说了,按合同办。”靳砚抬起眼,目光扫过会议室里噤若寒蝉的众人,“损失?我要的是林氏彻底出局。听懂了吗?”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位年轻掌舵人身上散发出的、从未有过的、近乎暴戾的决绝。
与此同时,秦朗的动作也快得惊人。几天后,一份详尽的报告放在了靳砚的办公桌上。
“靳总,查清楚了。”秦朗的声音压得很低,“沈确,三个月前回国,受聘于市第一中心医院,担任心外科副主任医师。目前住在医院附近的‘雅颂公馆’公寓。昨晚……”他顿了顿,将几张打印出来的、经过技术处理的监控截图轻轻推到靳砚面前。
图片不算特别清晰,但足以辨认。电梯里,沈确的手看似无意地搭在林晚澄的腰侧。走廊里,他低头靠近她耳边说着什么,林晚澄侧着脸,表情模糊,但身体姿态是靠近的。最后一张,是沈确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房间的背影。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23:49-00:07。后面还有一张是凌晨5点多的走廊监控,林晚澄独自一人匆匆离开,头发有些凌乱,低着头,快步走向电梯。
“酒店前台登记显示,沈确是用自己的名字开的房,豪华套房,三天。”秦朗补充道,“电梯和走廊的监控原始记录……已经被覆盖了。这些是技术恢复的片段。”
靳砚的目光落在那些图片上,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地刮过画面中两人的身影。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下颌的线条绷紧到了极致,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办公室里静得可怕,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他伸出手,拿起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在沈确揽着林晚澄肩膀的那张图片上,轻轻划过。动作很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心外科……副主任医师?”靳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
“是,据说技术不错,是医院重点引进的人才。”秦朗回答。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靳砚喉间溢出。他放下那几张纸,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人才?”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很好。那就看看,这位‘人才’,能经得起几次……意外。”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冰冷的金属笔身反射着寒光。“秦朗。”
“靳总?”
“我记得,市一院心外科,最近是不是在申请一笔国际医疗合作项目的专项资金?数额不小。”靳砚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
秦朗立刻会意:“是的,靳总。这个项目由沈确牵头,院里很重视,下周专家组就要进行最后一轮评审答辩。”
“嗯。”靳砚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看着窗外,“评审组里,有我们的人吧?”
“有。张教授,还有李主任,和我们一直有合作。”
“打个招呼。”靳砚的声音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沈医生的报告……数据太漂亮了,漂亮得有点失真。让专家们,好好‘斟酌’一下。”
秦朗心头一紧,立刻应道:“明白!我马上去办。”
靳砚挥了挥手。秦朗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靳砚一人。他拿起桌上那份关于沈确的报告,翻到记录着沈确公寓地址的那一页——“雅颂公馆,A栋1701”。他的指尖在那个地址上点了点,眼神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冰封的湖面之下,致命的暗流开始涌动。第一把淬毒的冰刃,已经无声地出鞘,精准地瞄准了猎物最脆弱的命门。
靳砚的报复,如同精准投放的深水炸弹,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接连引爆,掀起滔天巨浪。
对林氏集团的绞杀是公开的、雷霆万钧的。终止合作、追索违约赔偿的律师函如同雪片般飞向林氏总部。靳氏法务部像一台开足马力的战争机器,依据合同条款,寸土不让,步步紧逼。银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对林氏本就紧张的现金流骤然收紧,催贷电话一个接一个打到林正宏的办公室。
“林董,不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靳氏那边态度太强硬了,他们一撤资,你们那个城东项目就是个无底洞啊!我们行里压力也很大……”电话那头,银行信贷部经理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推诿。
林正宏握着话筒的手青筋暴起,脸色铁青,对着电话几乎是吼了出来:“王经理!我们合作这么多年!那块地的前景你是知道的!只要……”
“林董,前景再好,眼下过不去也是白搭啊!靳砚靳总亲自发的话,谁还敢往里填钱?您……还是赶紧想想别的办法吧!”对方匆匆挂了电话,只剩下忙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
林正宏颓然跌坐在宽大的皮椅里,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看着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催款函和项目停滞报告,眼前阵阵发黑。他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再次拨打靳砚的号码,得到的依旧是冰冷而机械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又打给靳砚的父亲,自己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