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是在一种极度矛盾的心情中度过的。
一边是初恋带来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甜蜜和兴奋。
另一边，是来自房门方向那无声的注视所带来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寒意。
我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的是谁。
可能是最敏锐的二姐。
也可能是最擅长用温柔包裹一切的大姐。
或者，是那个总是带着玩味笑意观察我的六姐。
甚至可能是任何一个姐姐。
在她们美丽温柔的表象下，藏着某种我无法完全理解，却本能感到战栗的东西。
直到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睡去。
感觉刚闭上眼没多久，闹钟就响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脑袋有些昏沉。
推开房门，客厅里静悄悄的。
餐桌上像往常一样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牛奶杯下压着一张便签纸。
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小七，记得吃早餐，牛奶必须喝完。晚上想吃什么？发消息告诉大姐。』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爱心。
是大姐的笔迹。
一切如常。
仿佛昨晚那令人窒息的注视，只是我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我坐下来，拿起温热的牛奶喝了一口。
心里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这种过分的“正常”，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一种“我们知道了，但我们不说”的微妙氛围。
我快速吃完早餐，拎起书包准备出门。
手刚搭上门把手。
“小七。”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二姐苏静不知何时站在餐厅与客厅的连接处，身上穿着素雅的晨缕，手里端着一杯水。
她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路上小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
“放学……早点回家。”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像能穿透我的身体，看到我心底那个雀跃着要去见另一个人的灵魂。
“……知道了，二姐。”
我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家。
直到冲出单元楼，呼吸到外面微凉的清新空气，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缓解。
阳光很好。
我的心也随着步伐渐渐雀跃起来。
柳如烟。
我的女朋友。
这个称呼在心里默念一遍，都带着蜜糖般的甜。
我们约在离学校还有一个路口的便利店见面。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穿着干净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站在晨光里，像一株清新脱俗的水仙。
“早啊，苏涵。”
她看到我，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小跑着过来，很自然地递给我一盒温热的豆奶。
“给你的。”
“谢谢。”
我接过豆奶，指尖碰到她的，像过电一样。
我们并肩往学校走。
肩膀靠得很近。
偶尔会碰到一起。
每一次触碰，都让我心跳加速。
“昨天睡得好吗？”
她歪着头问我。
“还……还行。”
我含糊地回答，总不能说因为被姐姐们吓得半宿没睡好吧。
“我有点没睡好。”
她吐了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
“好像……有点太兴奋了。”
我的心因为她这句话，软得一塌糊涂。
“我也是。”
我小声说，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微微有些凉。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手握紧了我的手。
十指交缠。
我们俩的脸都红了。
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牵着手，安静地走在洒满晨光的街道上。
感觉全世界的美好，都凝聚在了这交握的双手之间。
这一整天，在学校的感觉都变得完全不同了。
课堂似乎不再枯燥。
身边同学的打闹也变得可爱。
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寻着柳如烟的身影。
看她认真记笔记的侧脸。
看她和朋友说笑时弯起的眼睛。
看她偶尔回头，与我对视时，那带着羞涩和甜蜜的眼神。
课间休息时，我们会默契地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
那里没什么人。
我们靠着栏杆，聊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并肩站着，感受着微风和阳光。
就觉得无比满足。
“苏涵。”
她突然小声叫我。
“嗯？”
“我们……这算是在谈恋爱了吧？”
她低着头，用脚尖轻轻蹭着地面。
“当然算！”
我急忙肯定。
“那……男朋友。”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放学后，陪我去书店好不好？我想买一本参考书。”
“好！”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
别说去书店，就是去天涯海角，此刻的我也愿意陪她去。
然而，喜悦之余，心底深处却有一丝微弱的不安闪过。
放学后不直接回家……
该怎么跟姐姐们说呢？
第四节课的下课**，像是吹响了约会的号角。
我和柳如烟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们牵着手，决定慢慢散步去书店。
“你想考哪所大学？”
柳如烟晃着我们交握的手，轻声问。
“我……还没太想好。”
我老实回答。
以前的生活，似乎都被姐姐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们会给我最好的建议，最周全的规划。
我很少需要自己去思考太遥远的未来。
“我想去南方的大学。”
柳如烟看着前方，眼神里带着憧憬。
“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有很多漂亮的花。”
她看向我，带着一丝期待。
“苏涵，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考同一所大学吗？”
一起考大学。
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开始全新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自由和独立的向往，在我心中疯狂滋长。
“好！”
我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坚定。
“我们一起努力！”
她笑得更甜了，用力回握我的手。
我们走进一家大型书店，里面很安静，弥漫着书香和咖啡的香气。
柳如烟在教辅区认真挑选着参考书。
我则跟在她身边，偶尔帮她拿一下高处的书。
气氛温馨而宁静。
“这本好像不错。”
她抽出一本厚厚的数学题集，翻看着。
我凑过去看。
我们靠得很近。
她的发丝几乎蹭到我的脸颊。
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
我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嗯，看起来是挺好的。”
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靠近，耳朵微微泛红，却没有躲开。
这种暧昧又甜蜜的距离，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就这本吧。”
她合上书，声音轻轻的。
我们去收银台结账。
排队的时候，她站在我前面，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填满。
这就是我的女朋友。
我真想告诉全世界。
从书店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夕阳的余晖给街道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外衣。
“我该回家了。”
柳如烟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舍。
“我送你。”
我自然地说。
“不用啦，你家在反方向呢。”
她摇摇头。
“而且……你回家晚的话，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她体贴地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
姐姐们……
何止是担心。
“没关系的。”
我强装镇定。
“送你到公交站吧。”
她看着我，终于点了点头，笑容里带着甜蜜。
我们慢慢走向公交站。
离别的情绪开始蔓延。
手牵得更紧了。
好像一松开，对方就会消失一样。
“车来了。”
她看着缓缓驶来的公交车，小声说。
“嗯。”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我的倒影。
“那……明天见。”
她松开手，准备上车。
“如烟！”
我忍不住叫住她。
她回头。
在公交车门打开，乘客上下车的嘈杂背景音中。
我飞快地上前一步，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轻的、带着决心的吻。
“明天见。”
我的脸烧得厉害。
她的脸也瞬间红透，像熟透的苹果。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水润，含着羞涩和惊喜，然后转身挤上了公交车。
车门关闭。
隔着车窗，她朝我用力挥了挥手。
我也笑着挥手，直到公交车消失在车流中。
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充斥着。
独立做出的决定。
和喜欢的人的约会。
偷偷的亲吻。
这一切，都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叛逆的**。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轻快。
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然而，这种轻快的心情，在走近小区门口时，开始一点点沉淀下去。
像是一块石头，慢慢沉入水底。
单元楼越来越近。
我看到了三楼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的灯光。
那灯光曾经代表着我最安心的港湾。
此刻，却像一只温柔注视着的眼睛。
无声地等待着我这个“晚归”的人。
我放慢了脚步。
在心里编织着晚归的理由。
去买书了？
和同学讨论问题了？
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柳如烟的温度。
额头上，那个亲吻的触感也依然清晰。
这些，都成了我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宝藏。
也是可能引爆某些东西的导火索。
我走到单元门下，抬头望了望那扇窗户。
灯光依旧温暖。
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重量。
压在我的心口。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钥匙，**了锁孔。
“咔哒。”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