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人!从我的镜子里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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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簪子碎了。金丝掐成的蝶翼断成三截,珍珠滚落到砖缝里,像一只死不瞑目的眼。

我趴在地上找啊找,指甲在青砖上磨出了血。丫鬟小翠想来拉我,我狠狠咬了她的手腕。

「别碰我的簪子!」我尖叫着,声音尖利得不像自己的。她们不懂,这不是普通的簪子。

这是夫君昨日亲手为我插上的。不,不是昨日,或许是前日?时间像蛛网一样缠住我的头,

分不清今夕何夕。我只记得他插簪时的手指,修长而温暖,穿过我的发丝,像春风拂过柳枝。

「婉娘,你真美。」他这样说。可现在簪子碎了。1我捧着碎片嚎啕大哭,

哭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小翠捂着流血的手腕站在一旁,眼神里全是恐惧。她在怕什么?

怕我吗?我不过是个丢了簪子的可怜人。「夫人,奴婢再去库房取一支新的来。」她颤声说。

「不要新的!我就要这支!就要这支!」我把碎片紧紧攥在掌心,血从指缝渗出,

与金丝混在一起。她们都不明白,簪子碎了,就是不祥之兆。这是我娘告诉我的。

那年姐姐出嫁前摔碎了玉镯,三个月后就病死了。娘说,物件的碎裂预示着生命的残缺。

我的生命也要碎了吗?像这支簪子一样?「夫君呢?我要见夫君!」我抓住小翠的裙摆,

像落水的人抓住浮木。小翠的脸色更白了:「夫人,老爷、老爷上朝还未归来。」她在撒谎。

我从窗棂的缝隙里看见日头已经偏西,鸦群正飞过庭院上方的天空。夫君若是下朝,

早该回来了。除非……除非他又去了西院。西院住着那个狐媚子,柳姨娘。

她有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插得进任何簪子而不滑落。夫君常说我的头发太细太软,

簪子总也插不稳。你看,现在不就掉下来摔碎了吗?「去西院,我要去西院!」

我爬起来就往门外冲,赤着脚,头发散乱如鬼。小翠和另外两个丫鬟死死拉住我。

「夫人不可啊!您这样出去会受凉的!」她们的手像铁钳一样箍住我的胳膊。

我闻到了她们身上的味道,汗味、皂角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油香气——那是柳姨娘最喜欢的头油。

连我的丫鬟都用上她的东西了?这个世界处处都是背叛的痕迹。「放开我!你们这些贱婢!」

我挣扎着,撕扯着,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困兽。忽然,所有的拉扯都停止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这是在闹什么?」是夫君。他站在那里,身着朝服,

眉宇间笼罩着疲惫与不悦。他还是那样俊朗,眉如刀裁,眼若寒星。可那目光扫过我时,

我感到了刺骨的冷。「夫君!」我挣脱丫鬟,扑到他脚下,「我的簪子,

你送我的簪子碎了……」我摊开手掌,染血的金丝碎片在夕阳下闪着诡异的光。

他低头看了看,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过一支簪子,碎了便碎了,何必如此失态。」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可是你说过,簪子如情意,要小心保管……」我仰头看着他,

眼泪模糊了视线。他叹了口气,那叹气声比骂我更让我心痛。「婉娘,你病了。」是啊,

我病了。自从柳姨娘进门,我就病了。自从夫君不再夜夜宿在我这里,我就病了。

自从我发现那封信……「进屋去。」他伸手扶我,动作礼貌而疏远。在他的搀扶下,

我走回房间。丫鬟们识趣地退下,关上了门。屋内只剩下我们两人,红烛摇曳,

映着墙上大红的喜字——那还是三年前我们成亲时贴的,颜色已经有些褪了。「夫君,

你还记得我们成亲那晚吗?」我轻声问,渴望从他眼中找到一丝往日的温柔。

他替我倒了杯茶:「记得。你坐着花轿进来,凤冠霞帔,是全京城最美的新娘。」

「那时你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的手顿了顿:「婉娘,朝堂上的事你不懂。我纳柳氏,是为了……」「为了拉拢她父亲,

我知道。」我打断他,「你都说了无数遍了。可是夫君,你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就像当初你看我一样。」他沉默了。这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残忍。「我收到一封信,」

我忽然说,声音诡秘地压低,「是你写给柳姨娘的。『卿卿如晤,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你从未给我写过这样的信。」他的脸色终于变了:「你翻我的书房?」

「我是你的正妻!你的东西我为何看不得?」我站起来,声音尖利,「你告诉她,

荷花池边的相遇是你精心设计的?你早就觊觎她的美色?你……」「够了!」他猛地拍桌,

「婉娘,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我看你是真的疯了!」疯了?是啊,我疯了。被爱情逼疯,

被背叛逼疯,被这深宅大院的寂寞逼疯。我大笑起来,笑声在房间里回荡,说不出的诡异。

「我是疯了!可你知道我是怎么疯的吗?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你们在西院的笑声!

我都能想象你是如何抚摸她的头发,如何为她画眉,如何……」「住口!」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瞬。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我曾深爱过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厌恶和怜悯。「夫君,」

我忽然软了下来,跪倒在他脚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会改,我会变得温顺,

不再吵闹。你再送我一支簪子,就一支,我天天戴着,再也不让它摔碎……」他松开了手,

语气疲惫而冷漠:「婉娘,我请了大夫明天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门在我面前关上,像是一记耳光打在我脸上。我瘫坐在地上,

看着手中的簪子碎片。金丝刺入掌心,却不觉得疼。比起心里的痛,这算什么呢?夜色渐深,

我没有点灯。在黑暗中,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新婚之夜。夫君轻轻为我取下凤冠,

拆开发髻,用玉梳一遍遍梳理我的长发。「婉娘,你的头发真美,像黑色的瀑布。」

他那时说。「夫君喜欢,我便一辈子不剪短。」我羞红了脸。「那我便一辈子为你梳头。」

他许诺,声音温柔得像春水。一辈子太长了,长到可以让所有誓言变质。

现在我的头发还是那么长,可他已经不愿多看一眼。窗外传来脚步声,我立刻爬到窗边,

透过缝隙向外看。是夫君,他提着灯笼,正向西院走去。柳姨娘站在院门口迎接他,

身姿婀娜如柳。她为他披上外衣,两人相携入院,门轻轻合上。我的指甲深深掐入窗棂。

一种熟悉的灼热感从胸口升起,像是有一只毒蛇在啃噬我的内脏。我知道,今晚又要失眠了。

那些声音会再次出现——不只是西院的欢笑声,还有更多诡异的声音。「夫人...」

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饭菜,「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猛地回头,

在黑暗中盯着她:「你说,簪子碎了,是不是意味着情意也断了?」小丫鬟吓得手一抖,

托盘差点摔在地上:「夫人,奴婢、奴婢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爬向她,声音嘶哑,「你们都知道,都在瞒着我!是不是夫君要休了我?是不是?」

「没有的事!夫人您想多了!」小丫鬟连连后退。我想多了?不,我没有。

我看见了那些眼神,听见了那些窃窃私语。就连树上的鸟儿都在嘲笑我,

池里的鲤鱼都在可怜我。忽然,我注意到小丫鬟头上插着一支银簪。很普通的簪子,

可是在她头上稳稳地,没有掉下来。「你的簪子为什么不会碎?」我痴痴地问。

小丫鬟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夫人,这、这就是普通的银簪……」「给我!」

我扑过去,一把夺下她的簪子,「我的簪子碎了,你的为什么还好好的?」

小丫鬟吓得尖叫起来:「夫人!还给我!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我紧紧攥着那支银簪,

感受到它在掌心的冰凉。忽然,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我要折断它,

就像我的簪子碎了一样。凭什么别人的东西都完好无损,唯独我的碎了?「夫人不要!」

小丫鬟哭喊着来抢。我们扭打在一起,她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在挣扎中,

银簪的尖端划过了我的脸颊,一阵刺痛。我摸到温热的液体,是血。这一痛,

反而让我清醒了些。我看着手中变形的银簪,和小丫鬟惊恐万状的脸,

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滚!」我把银簪扔给她,「都滚出去!」小丫鬟捡起簪子,

连滚带爬地跑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我脸上的伤口。我走到镜前,

借着月光看自己的脸。一道血痕从颧骨延伸到下巴,像是一行血泪。我笑了,

这伤痕多么配我破碎的心啊。「婉娘,你病了。」夫君的话在耳边回响。是啊,我病了。

病入膏肓。可这病,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从梳妆台的暗格里取出那封信——他写给柳姨娘的情信。字迹确是他的,

语气却陌生得可怕。那个写「曾经沧海难为水」给我的男人,

怎么会写出如此露骨肉麻的词句?「卿卿如晤……」我轻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心上。

忽然,信纸上的字开始蠕动、变形,像是有了生命。墨迹晕开,变成一张张嘲笑的脸。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字又恢复正常。是幻觉吗?还是我真的疯了?我不知道,

也不在乎了。我只知道,从明天起,全府上下都会传遍:夫人疯了,不仅自残,

还抢夺丫鬟的东西。让他们传去吧。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后一点尊严也荡然无存。

窗外响起更鼓,已是三更天。西院的灯火早已熄灭,他们相拥而眠了吧?而我,

只能抱着这封残酷的信,和一支碎簪,独自熬过漫漫长夜。我的簪子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可这深宅大院的日子,还要一天天过下去。多么可笑啊。2他们说镜子里住着鬼魂。

我坐在菱花镜前,看着里面的女人。她有一张苍白如纸的脸,眼睛深陷如窟窿,

头发乱如枯草。这是谁?我不认识她。她对我咧嘴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伸手触摸镜面,

冰冷刺骨。「夫人,该用药了。」小翠端着药碗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自从那日我摔碎簪子划伤脸后,她们都怕我。也好,怕总比怜悯强。怜悯是软刀子,

杀人不见血。我转过头,盯着那碗黑色的药汁。药汤表面浮着一层油光,映出我变形的倒影。

「是什么药?」我问,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是安神补心的药,大夫开的。」

小翠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桌上,「老爷吩咐,一定要看着夫人喝完。」老爷吩咐。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他现在连看都不愿来看我,只派人送药来。

是嫌我疯癫的样子丢人吗?还是怕我当着下人的面,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我端起药碗,

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草药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这味道不对劲。

我太熟悉药草了,娘亲病重时,我亲手煎过三年的药。「你先喝一口。」我把碗递向小翠。

小翠脸色煞白:「夫人,这、这是专门为您煎的药……」「喝!」我厉声道。

她颤抖着接过碗,抿了一小口。我紧紧盯着她的脸,没有发现异常。也许真是我多疑了?

这深宅大院里,谁会害一个已经失宠的疯女人呢?我拿回药碗,一饮而尽。

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喉咙,然后是那诡异的甜香,久久不散。「老爷呢?」我问,

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药渍。小翠低头不敢看我:「老爷、老爷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吏部有要事。

」撒谎。我今早分明听见西院传来他的笑声。他现在连骗我都懒得费心思了。「下去吧。」

我挥挥手,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小翠如蒙大赦,快步退下。门关上后,

我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那药有问题,我确定。不是毒药,

而是别的什么——让我更加昏沉、更加迟钝的东西。镜中的女人又开始对我笑。

她的嘴唇血红,像是刚饮过血。我捂住耳朵,可是她的笑声直接在我脑子里回荡。「你是谁?

」我低声问。「我是你啊,婉娘。」镜中人回答,声音与我的一般无二,

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我猛然后退,打翻了桌上的茶壶。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可是镜中人依旧完好地站在那里,歪着头看我。「你疯了,婉娘。」她说,「他们都这么说。

」「我没有!」我尖叫,「我只是……只是太累了。」镜中人嗤笑:「累?是啊,

装疯卖傻确实累。但你不得不继续装下去,不是吗?」我怔住了。装疯?我在装疯吗?不,

我是真的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和镜子里的自己说话?「记得那封信吗?」

镜中人忽然问,「你藏起来的那封。」我当然记得。那封夫君写给柳姨娘的情信,

我把它藏在梳妆台的暗格里,用红绸包着,像包裹一件致命的凶器。「你不该看那封信的。」

镜中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忧伤,「有些真相,知道了比不知道更痛苦。」我扑到梳妆台前,

颤抖着打开暗格。红绸还在,可是里面的信纸不见了!只剩下一堆灰烬,像是刚刚被火烧过。

「怎么回事?谁动了我的东西?」我疯狂地翻找着,指甲劈了也感觉不到疼痛。

镜中人冷冷地说:「是你自己烧的,昨晚。你不记得了吗?」我烧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最近我总是忘记事情,有时一觉醒来,不知道自己是睡是醒。时间也变得支离破碎,

像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夫人?」门外又传来小翠的声音,「您没事吧?

我听见响声……」「滚!」我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向她扔去,「都滚开!不许进来!」

瓷片打在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翠的脚步声远去了。我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