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如同沉重的鼓槌,砸得人耳膜生疼,心脏也跟着狂跳。斑斓刺眼的镭射灯在烟雾弥漫、人影幢幢的空间里胡乱切割,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酒精、廉价香水、汗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颓靡气息。这里是城东一家极其隐秘的地下酒吧,名为“废墟”,是这座光鲜城市最肮脏角落的缩影。
陆沉陷在最角落一张油腻的卡座里,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桌子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空酒瓶,伏特加、威士忌、龙舌兰…各种烈酒的标签在迷幻的灯光下扭曲变形。他手里还握着一个半满的玻璃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浑浊的痕迹。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线条绷紧的脖颈,昂贵的西装外套胡乱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蹭上了不知名的污渍。
他眼神涣散,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那些模糊晃动的身影,扭曲的脸孔,尖锐的笑声和嘶吼…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脑子里只有一个画面在反复切割——烛光下的钻戒,江晚颈侧的红痕,还有停车场里那纠缠的**肢体和忘情的喘息。每一帧都无比清晰,带着灼人的温度,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蜷缩。
“呕……”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陆沉踉跄着站起来,推开身边一个贴过来的、散发着浓烈香水味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
冰凉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冰冷刺骨的水哗哗地冲下来。他双手撑在肮脏的洗手台边缘,俯身,大口喘息着,任由冷水浇在头上、脸上、脖子上,顺着发梢滴落,打湿了前襟。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滚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他抬起头,瞪着洗手间昏黄模糊的镜面。
镜子里那张脸苍白、憔悴,眼底布满蛛网般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英俊的五官因为痛苦和酒精的麻痹而扭曲变形。曾经那个温文尔雅、冷静自持的陆沉呢?那个满怀期待掏出戒指,规划着未来生活的男人呢?
“废物!”他突然低吼一声,攥紧的拳头带着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镜面!
“砰——哗啦!”
镜面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将他那张扭曲的脸割裂成无数狰狞的碎片。尖锐的玻璃碎片刺破了手背的皮肤,殷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顺着指关节流下,滴落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痛感尖锐地传来,却奇异地压过了心口那钝刀子割肉般的窒息感。
他看着镜子里碎裂的倒影,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背,看着那滴落的鲜血。眼神里的涣散和麻木,在剧烈的疼痛和眼前这片狼藉中,一点点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幽深、更加骇人的东西——一种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清醒。
“沉哥?沉哥你没事吧?”酒吧看场子的保安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一地碎片和陆沉流血的手,吓了一跳。
陆沉没理会他。他慢慢直起身,拧紧了水龙头。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滴答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隐传来的鼓点声。他扯下洗手台旁边挂着的、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廉价纸巾,胡乱地按在流血的手背上。
血很快浸透了薄薄的纸巾。
他没有再去看镜子里的碎片。转身,拨开挡在门口的保安,重新走回那片喧嚣嘈杂之中。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像被冰水洗过,冷冽得吓人。他径直走到自己那个角落的卡座,无视桌上的一片狼藉,抓起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然后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未读邮件提醒。发件人:林锋。
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陆沉的手指因为酒精和刚刚的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点击屏幕的动作却异常稳定。邮件打开,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包附件,和一个醒目的下载链接。
他眼神沉静地点击了下载。文件不大,很快传输完毕。他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角落,点开了那个名为“报告”的压缩文件。
密码是他和江晚确定关系那天的日期。他输入,指尖冰凉。
文件解压开,里面是十几张高分辨率的照片和一份标准的调查文档。
照片第一张,就是他下午在停车场看到的那一幕:车窗外,江晚跨坐在季航腿上,两人忘情地拥吻,季航的手正紧紧攥着江晚的左手,无名指尤其明显。拍摄角度刁钻清晰,连江晚迷离的眼神和季航脸上忘乎所以的表情都纤毫毕现。
第二张,就在他们那家旋转餐厅楼上的豪华酒店套房门口。江晚刷卡开门,季航紧随其后,门关上。时间显示:今天下午五点四十。离他预订的求婚晚餐开始,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第三张,是同一层楼的另一个房间门口。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接着几张钞票。林锋的调查员显然就住在这个“恰到好处”的对门房间。
第四张,是季航的个人资料照片。一张标准的海归精英脸,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倨傲笑容。
第五张,第六张…江晚和季航在不同场合下或亲密或暧昧的照片,时间跨度竟然长达一年!有在高级餐厅共进晚餐的,有在珠宝店柜台前依偎着挑选首饰的(陆沉认出那款项链,江晚说是自己买的),甚至还有一张是深夜,季航送江晚回到他们共同居住的公寓楼下,在车里耳鬓厮磨,久久不愿分离……
陆沉一张一张地滑动着屏幕,眼神如同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手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渗出的血微微濡湿了按着的纸巾,但这一刻,这种痛感成了最好的清醒剂,让他彻底从酒精的麻痹和情感的废墟中站了起来。
他关掉照片,点开那份文档。林锋的调查极其详尽:
季航:海归背景,家族企业“启航贸易”独子。表面光鲜,实则公司近年经营不善,靠吃老本和银行借贷维持。个人挥霍无度,名下有跑车、游艇,但均抵押给了银行和高利贷。近期最大一笔债务——欠下“鼎晟金融”高达两千八百万的高利贷,利滚利,下月到期。
江晚与季航的关系:调查显示两人保持不正当关系已一年零三个月。季航在江晚身上挥霍了大量金钱(珠宝、奢侈品包、环球旅行),江晚则利用其公司财务主管的身份,为季航家族公司提供了一些财务上的“便利”(疑似挪用、违规操作)。林锋备注:有明确证据链,可深挖。
关键信息:江晚名下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资产。但,她于三个月前,私自将陆沉名下、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他们共同居住的那套顶级公寓(婚前由陆沉全款购买,产权清晰),作为她个人向一家民间借贷公司借款的抵押物!借款金额一千万,用途不明(款项最终流向追踪指向季航)。贷款合同上有江晚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文档的最后,附上了那份抵押贷款合同的扫描件副本。“抵押人”一栏,江晚的签名清晰无比。而被抵押的房产地址和不动产权证号,正是他和江晚的“家”。
陆沉的指尖停在屏幕上“抵押人:江晚”那几个字上。他盯着看了很久,很久。屏幕的光映着他漆黑的双眸,里面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那寒潭之下,是冰封的怒火和彻底成型的、冰冷的杀意。
酒吧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被屏蔽了。只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还有胸腔里,那颗心缓慢而沉重搏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如同擂响了战鼓。
他关掉手机屏幕,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他此刻冰冷而毫无表情的脸。
拿起桌上半瓶没喝完的威士忌,仰头,辛辣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这灼痛感,让他更加清醒。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他喉咙里溢出来,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嘲讽和一丝即将燎原的疯狂。他放下酒瓶,掏出钱包,将一叠厚厚的钞票随意扔在满是酒渍的桌子上。
然后,他站起身,套上那件蹭了污渍的昂贵西装外套。动作从容不迫,扯了扯领口,尽管衬衫依旧凌乱。他无视酒吧里那些投来的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挺直了脊背,如同一个刚从地狱战场上归来的士兵,带着一身硝烟和冰冷的气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这片名为“废墟”的黑暗。
外面的夜风更冷了。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他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林锋,”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异常清晰,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力量,“东西收到了。很好。”
电话那头传来林锋公事公办的回应。
陆沉的目光投向远处城市闪烁的霓虹,如同饿狼锁定了猎物。
“现在,听我说。第一件事:我要鼎晟金融老板的联系方式,立刻。第二件事:把你手里关于江晚职务侵占、挪用资金的所有证据,整理好发给我,越详细越致命越好。第三件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冷酷到极致的弧度,“帮我找个最专业的‘演员’,还有最好的‘摄影师’,钱,加一倍。”
电话那头的林锋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通电话背后汹涌的寒意,沉默了一瞬才回答:“明白。演员和摄影师的标准?”
“要能豁得出去,镜头感强,”陆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报酬,丰厚到让他们忘记什么叫底线。至于拍摄主题…呵,让它看起来像一场‘真情流露’的意外就好。具体剧本,我会亲自写。”
挂断电话,陆沉坐进停在路边的跑车。引擎低吼着启动,车灯如利剑般刺破浓重的夜色。他踩下油门,跑车猛地窜出,汇入深夜依旧不息的车流。车窗外的光影在他脸上飞快地掠过,忽明忽暗,映照着他眼中那团名为复仇的火焰,正熊熊燃烧,再无一丝犹豫,一丝怜悯。
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不再是那个温情的爱人。
他是陆沉。
一个被彻底背叛,也即将化身修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