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炮?他好大的胆子!”王秀芬一听,瞬间从炕上弹了起来,刚才的温情脉脉荡然无存,整个人又变成了那只好斗的母鸡。
她随手抄起墙角的一根擀面杖,气势汹汹地就往外冲。
乔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蒙了。她下意识地跟了出去,只见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宇宙之光”这边的人和另一伙人正在对峙。对方领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胖子,脖子上戴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一脸横肉,正是二奎口中的“王大炮”。
王大炮身后跟着十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手里都拎着棍子,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王秀芬,你可算出来了!”王大炮看见王秀芬,咧着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我今天来,就一件事。这块地,我看上了,准备扩建我的歌舞厅。你们这个破二人转团,赶紧卷铺盖滚蛋!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王大炮,你放你娘的屁!”王秀芬举着擀面杖,毫不畏惧地顶了上去,“这地是我老乔家祖上传下来的,凭什么给你?你那个乌烟瘴气的歌舞厅,少来祸害我们这块地方!”
“哟呵,给脸不要脸是吧?”王大炮脸色一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团现在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还在这死撑着干嘛?我这是给你们指条明路!识相的,拿了钱赶紧滚!不识相的,别怪我王大炮不讲情面!”
他说着,朝身后的小弟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弟立刻拎着棍子,朝着院子里那口练声用的大水缸就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巨响,水缸应声而碎,水混着泥溅了一地。
“宇宙之光”这边的人顿时怒了,东北F4为首的几个人就要冲上去干架,被王秀芬一声喝住。
“都别动!”
王秀芬知道,真动起手来,他们这边这几个“老弱病残”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乔安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眼前这堪比黑社会火并的场面,心脏怦怦直跳。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下意识地想掏出手机报警,却被王秀芬的一个动作惊呆了。
只见王秀芬不怒反笑,她把擀面杖往地上一扔,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王大炮面前。
“王大炮,你说我们团不行了,是吧?”
“难道不是吗?”王大炮轻蔑地笑了一声。
“那好,”王秀芬环视一圈,提高了嗓门,“今天,我就让你开开眼,看看我们‘宇宙之光’到底行不行!咱们也别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咱们就按道上的规矩来,斗艺!”
“斗艺?”王大炮愣了一下。
“没错!”王秀芬下巴一扬,“咱们两家各出三场节目,就在这院子里比!请街坊四邻当评委。如果我们输了,这块地,我王秀芬拱手相让,分文不取!如果我们赢了……”
她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你们‘隔壁老王歌舞团’,以后见了我们‘宇宙之光’的人,得绕道走!并且,你王大炮,得当着所有人的面,管我叫三声‘姑奶奶’!你敢不敢赌?”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宇宙之光”的人都急了,二奎凑到王秀芬耳边小声说:“芬姐,别冲动啊!咱们团现在能拿得出手的节目就那几个,马丽丽最近还闹情绪,怎么跟他们比啊?”
王大炮那边的人则哄笑起来:“哈哈,王秀芬,你疯了吧?拿你们那破二人转跟我们比?我们团里可有从省歌舞团退下来的台柱子!”
王大炮摸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着王秀芬,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这赌局对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赢了,兵不血刃拿下地皮;输了,也无非是丢点面子。
“好!我跟你赌!”王大炮一口答应下来,“时间,就定在三天后!到时候,谁也别想耍赖!”
“一言为定!”王秀芬斩钉截铁。
王大炮带着人,得意洋洋地走了。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芬姐,你太冲动了!”
“是啊,三天时间,我们上哪排新节目去啊?”
“这下完了,咱们的老窝要保不住了!”
团员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怨声载道。
乔安也觉得她妈这个决定实在太草率了。她走到王秀芬身边,低声说:“妈,您是不是太冲动了?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王秀芬却一反常态地冷静,她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都嚎什么嚎?天还没塌下来呢!不就是三场节目吗?有什么难的!”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乔安身上。
“谁说我们没有新节目?谁说我们没有王牌?”
王秀芬一把将乔安从身后拉到了身前,对着所有人,也对着乔安自己,宣布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三天后,第一场,就由我们‘宇宙之光’未来的接班人,我的闺女,乔安,给大家带来一个全新的节目!”
乔安的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表演节目?
她除了在公司年会上被逼着上台念过两句祝酒词,连卡拉OK都很少去。她会什么?她什么都不会!
“妈!您疯了!”乔安失声叫道。
全团的人也都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乔安。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弱不禁风的“少班主”,能上台表演?表演什么?背诵《再别康桥》吗?
王秀芬却根本不理会众人的质疑和乔安的反抗,她抓着乔安的手,眼睛亮得吓人。
“安安,你忘了?你小时候,你姥爷教你的那手绝活了?”
乔安愣住了。
小时候……姥爷……绝活?
一些模糊的,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忽然闪现出来。昏暗的后台,刺鼻的油彩味,还有一个慈祥的老人,手把手地教她……
“妈,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忘了!”乔安慌乱地摇头。
“忘不了!那玩意儿是刻在骨子里的!”王秀芬的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用管,就跟着我练功!三天后,你必须上台!这是命令!”
“这不仅是为咱们团,也是为你自己!”王秀芬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想让傅斯年看看吗?离开他,你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你也能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
“光芒万丈”四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乔安的心里。
这三年来,她所有的光,似乎都来自于“傅太太”这个头衔。离开了傅斯年,她乔安,还剩下什么?
看着她妈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看着周围团员们怀疑和看好戏的眼神,乔安鬼使神差地,没有再说出拒绝的话。
一场关乎“宇宙之光”生死存亡的豪赌,就这样,压在了一个刚刚离婚,对二人转一窍不通的“少班主”身上。
接下来的三天,乔安过上了地狱般的生活。
王秀芬同志摇身一变,成了最严苛的魔鬼教官。
天不亮,乔安就被从热乎乎的炕上薅起来,拉到院子里喊嗓子。
“气沉丹田!声音放出来!你那是喊嗓子吗?跟蚊子叫似的!”王秀芬拿着一根小竹条,毫不留情地抽在乔安的背上。
乔安穿着那件不伦不类的军大衣,在东北零下十几度的寒风里,对着空旷的院子“啊啊”乱叫,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喊完嗓子是练基本功。压腿、下腰、劈叉……这些对于一个骨头已经长成的成年人来说,简直是酷刑。
“腿再下去点!腰再弯点!哎哟我的老天爷,你这身子骨比我这老太太还硬!”王秀fen一边喊,一边上手,毫不客气地往乔安的背上压。
乔安疼得眼泪直流,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随时都会被折成两段。
“妈,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她趴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
“不行也得行!你姥爷当年就是这么教我的!”王秀芬不为所动,甚至从旁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猪食?
“这是什么?”乔安惊恐地看着那碗黏糊糊的东西。
“补充体力的!快吃了!”
“我不吃!”
“由不得你!”
两人正拉扯着,那个叫马丽丽的女人又扭着腰过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哎哟,这不是咱们的少班主吗?怎么了这是?练功呢?看这架势,是准备上台表演个劈叉,还是表演个泪流满面啊?”她的话里充满了嘲讽。
乔安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王秀芬却一把抢过马丽丽手里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然后把空杯子塞回她手里。
“马丽丽,你有这闲工夫说风凉话,不如去把你的调找准了。别到时候上了台,一开口就把观众吓跑了。”
马丽丽气得脸都绿了,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王秀芬这才回过头,看着趴在地上的乔安,语气缓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