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郎砚里换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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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风,裹着深秋的寒,从竹帘破口处钻进来时,萧沉砚是被疼醒的。

不是现代高校办公室里,熬夜改完三十份《<嫡女惊华>小说改编历史合理性分析》论文后的颈椎酸沉,是后脑勺传来的钝痛,像被人用硬物砸过,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连带着眼前的光影都晃得发晕。

他想抬手揉一揉,手腕却沉得厉害,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棉麻办公袖,而是冰凉顺滑的锦缎——深靛色,绣着暗纹流云,指尖碾过纹路时,能摸到丝线凸起的质感,绝不是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

“嘶……”萧沉砚倒抽一口冷气,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后背刚靠上冰冷的楠木床柱,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混着淡淡的霉味,飘在潮湿的空气里。

这不是他的公寓,更不是历史系的办公室。

视线渐渐清晰,他先看到头顶的床幔——暗灰色,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有几处甚至破了洞,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再往下,是床前的脚踏,雕着简单的兰草纹,却积了一层薄灰,显然许久没人好好擦拭;视线移向窗边,一架断了半根竹骨的竹帘耷拉着,风一吹,就晃悠悠地响,帘外能看到一截半枯的梅枝,枝桠上没有花,只有几片皱巴巴的枯叶,挂在冷风里摇摇欲坠。

这是……哪里?

萧沉砚的心脏猛地一沉,前世二十年的历史研究,让他对古代器物的敏感度远胜常人——楠木床柱的包浆、锦缎的织法、脚踏的雕工,还有那架竹帘的竹材,分明是仿着大靖朝中期的风格做的,和他昨晚批改的最后一份论文里,描写的“靖王府禁足院陈设”,几乎分毫不差。

大靖朝、靖王府、禁足院……

这几个词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炸开,他猛地掀开身上的薄被,不顾后脑勺的剧痛,踉跄着扑到房间角落的铜镜前。

铜镜是黄铜质地,镜面不算太亮,却足够照清他的模样——不是他那张三十岁、带着熬夜黑眼圈的教授脸,是一张陌生的俊颜,剑眉入鬓,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带着几分桀骜的,却因为脸色苍白、唇色发淡,添了几分病气;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只是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狼狈;身上穿的,正是那件深靛色流云纹锦缎里衣,领口松垮地敞着,能看到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张脸,他太熟悉了。

昨晚批改的最后一份论文,标题是《论<嫡女惊华>中反派靖王萧沉砚的悲剧性成因》,论文里附了一张插画,画的就是靖王被禁足时的模样——剑眉、淡唇、锁骨处的疤痕,连身上锦缎的纹路,都和他此刻穿的一模一样。

萧沉砚,大靖朝靖王,皇帝的弟弟,生母早逝,自幼在皇宫里谨小慎微长大,却在成年后被卷进夺嫡之争,成了三皇子赵珩(也就是《嫡女惊华》的男主)登顶路上的垫脚石。

原书里的萧沉砚,性格暴戾,识人不清,被赵珩设计构陷“谋逆”,先是被禁足靖王府,接着在押送粮草赴边境时,遭赵珩派来的死士截杀,侥幸活下来后,又被赵珩污蔑“通敌叛国”,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连府里的老弱妇孺,都没能逃过一劫。

而他,沈砚,二十一世纪985高校历史系副教授,昨晚还在对着电脑屏幕,给学生的论文写批注——“萧沉砚的悲剧,根源在于过于轻信他人,且缺乏破局的谋略,若能早察觉赵珩的野心,或许能改写结局”,结果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他刚点评过的、必死无疑的反派萧沉砚。

“不是吧……”萧沉砚扶住铜镜边缘,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肿了一个大包,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不用想,这肯定是原主被禁足后,气不过想撞墙,结果没撞死,反而把自己撞晕了,才让他有了穿书的机会。

原主倒是解脱了,可他呢?

穿成一个注定满门抄斩的反派,还刚被禁足,府里全是皇帝和赵珩安插的眼线,连出门都做不到,这和直接判了死刑,有什么区别?

萧沉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研究历史的,最擅长的就是从绝境里找线索,从死局里寻生机,现在慌也没用,当务之急,是理清眼前的处境,弄清楚原主被禁足的具体原因,还有现在距离原书里的“边境截杀”,还有多少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书案。书案是花梨木做的,同样积了一层灰,案上摆着一方端砚,砚池里还凝着半滴未干的墨,墨色发沉,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砚台旁边,放着一支狼毫笔,笔毛已经有些分叉;最右边,压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带着几分戾气,是原主的笔迹——“赵珩小儿,若有来日,必取你狗命!”

萧沉砚拿起那张纸,指尖拂过字迹,能感受到原主写下这些话时的愤怒和不甘。他记得论文里写过,原主这次被禁足,就是因为赵珩设计,让他“不小心”在皇帝面前,说了几句“太子懦弱,不堪大任”的话,被赵珩的人添油加醋,说成是“萧沉砚意图废太子,另立他人,实则谋逆”,皇帝本就对这个手握部分兵权的弟弟心存忌惮,当即就下了旨,将萧沉砚禁足靖王府,没有圣旨,不得踏出禁足院半步。

而按照原书的时间线,原主被禁足三日后,皇帝就会以“边境粮草短缺”为由,下旨让他押送粮草赴边境——那是赵珩设下的第一个死局,原主就是在那次押送途中,被赵珩的死士截杀,虽侥幸逃脱,却也落得个重伤的下场,为后续的“通敌叛国”罪名,埋下了伏笔。

也就是说,他现在,只有三天的时间,来避开这个必死的局。

三天……

萧沉砚将那张纸放回书案,手指轻轻敲了敲案面,大脑飞速运转——现在府里全是眼线,他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让任何人看出“靖王”已经换了芯子,更不能让赵珩和皇帝察觉到他的异常,否则别说三天,可能连一天都活不过去。

第一步,要先稳住人设,装作和原主一样,暴戾、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让眼线放松警惕;第二步,要摸清禁足院里的人,哪些是忠于原主的,哪些是皇帝或赵珩安插的眼线;第三步,要利用这三天时间,做些准备,比如了解府里的兵力、粮草储备,甚至想办法联系外界,为后续的边境之行,铺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步伐很轻,却很稳,不像是普通侍女走路时的拖沓,反而带着几分刻意的放缓,像是在偷听房间里的动静。

萧沉砚眼神一凝,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神色,重新坐回书案后的椅子上,拿起那支分叉的狼毫笔,装作要写字的样子,却在眼角的余光里,盯着门口的方向。

“王爷,该喝药了。”

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不高不低,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的恭敬,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像是在完成一件例行公事,没有半分情绪。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浅绿色侍女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身形高挑,比一般的侍女要高些,身形也更挺拔,不像是常年做粗活的人;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着,脸上没有施粉黛,皮肤是健康的冷白色,眉形纤细,眼尾却微微下垂,看起来温顺无害,可她的眼神,却很亮,扫过房间的时候,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像是在观察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

最关键的是,她的右手,看似自然地垂在身侧,袖口却微微鼓起,像是藏了什么硬物——按照大靖朝的规矩,侍女是不能携带利器的,哪怕是剪刀、发簪,都要保备,而她袖口的鼓起,形状规整,不像是剪刀,倒像是……短刀。

萧沉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记得原书里的情节,原主被禁足后,赵珩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特意派了一个人,伪装成侍女,潜入禁足院,这个人,就是原书的女主,将门嫡女林疏晏。

原书里的林疏晏,因为父亲被赵珩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听从赵珩的命令,伪装成侍女,留在萧沉砚身边,收集他“谋逆”的证据。原主性格暴戾,对这个“新来的侍女”动辄打骂,却没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反而在一次醉酒后,说了几句“要推翻皇帝”的胡话,被林疏晏记了下来,成了后续赵珩构陷他的“铁证”。

原来,她就是林疏晏。

萧沉砚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神色,手指在砚台边缘轻轻摩挲着——现在还不是戳破她身份的时候,他需要时间,也需要利用她的身份,来传递一些“假消息”,稳住赵珩。

林疏晏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到书案前,将托盘上的药碗放在萧沉砚面前。药碗是粗瓷的,碗沿有些磨损,药汁呈深褐色,散发着刺鼻的苦味,一看就药性很烈。

“王爷,趁热喝吧,凉了就没效果了。”林疏晏的语气依旧平淡,眼神却在萧沉砚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观察他后脑勺的伤势,又像是在确认他的情绪。

萧沉砚没有立刻端起药碗,而是抬起头,看向林疏晏,声音因为刚醒过来,还有些沙哑,却带着几分原主的暴戾,故意沉声道:“你是谁?本王怎么没见过你?”

林疏晏垂了垂眼,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回王爷,奴婢是昨日刚被分到禁足院的,名唤阿晏,负责照顾王爷的饮食起居。”

阿晏?

萧沉砚在心里冷笑一声——倒是会起名字,直接用了自己名字里的“晏”字,既不显眼,又方便记忆,看来,她是做好了长期潜伏的准备。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伸出手,端起药碗,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放在鼻尖闻了闻——药味很浓,掩盖了其他的味道,他不敢确定,这药里有没有被人加东西,比如让人嗜睡、让人神志不清的药。

林疏晏似乎看穿了他的顾虑,语气依旧平淡:“王爷放心,这药是太医院熬好的,奴婢一路端过来,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也没有动过任何手脚。”

萧沉砚抬眼看向她,眼神锐利,像是要穿透她温顺的伪装:“你怎么知道本王放心?”

林疏晏的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这个“暴戾的王爷”,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她顿了顿,才缓缓抬起头,迎上萧沉砚的目光,眼神依旧温顺,却多了几分坚定:“奴婢只是个侍女,只求完成自己的差事,不敢害王爷。”

“不敢,还是不能?”萧沉砚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压迫,手指却依旧轻轻摩挲着药碗的边缘,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疏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王爷,会如此敏锐,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看到萧沉砚突然端起药碗,仰头将碗里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很苦,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是烧着了一样,萧沉砚强忍着没皱眉头,将空碗放回托盘上,擦了擦嘴角,语气又恢复了原主的暴戾:“下去吧,本王要写字,别来烦本王。”

林疏晏看着空碗,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地喝下药,她点了点头,拿起托盘,转身就要走。

“等等。”

萧沉砚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林疏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他:“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萧沉砚指了指书案上的端砚,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耐烦:“砚台里的墨干了,去给本王磨墨。”

他记得原书里,原主从不屑于自己磨墨,对侍女更是呼来喝去,让林疏晏磨墨,既符合原主的人设,又能让她留在房间里,方便他进一步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能让她放松警惕——一个“依旧暴戾、依旧不屑于自己动手”的王爷,才是赵珩想看到的,才不会引起怀疑。

林疏晏的眼神又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让自己留下磨墨,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走到书案旁,放下托盘,拿起砚台旁边的墨块,开始磨墨。

她的动作很熟练,不像是第一次磨墨,手腕转动的力度均匀,墨块在砚台里轻轻研磨,发出“沙沙”的轻响,和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安静。

萧沉砚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磨墨的背影,眼神深邃——林疏晏,将门嫡女,懂兵法,识人心,若能让她看清赵珩的真面目,或许,她会成为自己破局的关键。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沉下心,像这砚台里的墨一样,慢慢研磨,慢慢布局,才能在这绝境里,找到一线生机,才能在这“砚里”,开始他的“换乾坤”之路。

窗外的风,依旧很冷,半枯的梅枝,还在冷风里摇晃着,可萧沉砚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丝清晰的方向——从磨墨开始,从稳住林疏晏开始,从这小小的禁足院开始,他要改写萧沉砚的悲剧,要让这大靖朝的乾坤,为他而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