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国际机场。

人声鼎沸，广播声、拖拉行李箱的滚轮声与人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背景音。

这对刚刚从绝对寂静中走出来的苏念而言，有些刺耳。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仿佛这样能隔绝掉一部分外界的纷扰。

阿威很快办好了登机手续，将机票和护照递过来：“念姐，机票买好了，四十分钟后登机，去云城。那里的气候温和，适合休养。”

“好。”苏念接过，指尖触碰到纸张，一片冰凉。

“妈咪，我们是要去坐大飞机吗？”

一只柔软的小手牵住了她，墨墨仰着小脸，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兴奋。他背着一个和他体型差不多大的小黄鸭背包，看起来可爱又无害。

看到儿子，苏念周身的疏离感才褪去些许。

她牵紧他的手：“对，墨墨怕不怕？”

“不怕！”墨墨挺起小胸膛，“有我保护妈咪，妈咪什么都不用怕！”

苏念的心被这句童言稚语熨帖得暖烘烘的，她牵着墨墨，跟在阿威身后，走向安检口。

只要过了安检，就离彻底告别这座城市又近了一步。

她只想快点离开。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一些恶劣的玩笑。

就在距离安检口不到十米的地方，一行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商务人士迎面走来。为首的那个男人，身形挺拔，面容英俊，只是周身散发出的冷漠气息，足以让周围的人自动避让三尺。

是顾琛。

苏念的脚步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垂下头，将自己的脸完全隐没在人群中。

五年了，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王者姿态。

而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追逐他光芒的苏念。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隔着五年的铁窗，隔着血海深仇。

擦肩而过。

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木质香水味，那是她曾经最迷恋的气息，如今却只让她胃里翻搅。

她目不斜视，只想快点走过。

就在两人肩膀交错的刹那，顾琛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百骸。他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脸，但她走过时带起的微风，她那瘦削却笔直的背影，她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清冷与决绝……

这一切，都让他心脏骤然一缩。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站住！”

苏念的身体僵住了。

那只手，温热而有力，曾经是她最渴望的港湾，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皮肤生疼。

她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顾琛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张脸，比记忆中消瘦了太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曾经那双盛满了星光与爱慕的杏眼，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寒潭，不起丝毫波澜。

可这张脸，分明就是苏念！

怎么可能？

她不是应该还在监狱里吗？而且，他收到的消息是……

巨大的震惊与混乱席卷了顾琛的思绪。

“苏……”

他刚吐出一个字，苏念就冷冷地打断了他。

“先生，你认错人了。”

她的嗓音有些干涩，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情绪。

“放手。”

顾琛不但没有放，反而抓得更紧。他死死地盯着她，试图从那片死寂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不可能，你就是……”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噗滋——”

一股强劲的水流猛地喷射到他昂贵的定制西装上，冰凉的液体迅速渗透布料，在他胸前留下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顾琛的动作停滞了。

他错愕地低下头，看到一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不点正举着一把黄色的水枪，枪口还冒着一丝“余烟”。

小男孩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脸闯了祸的惊慌。

“对不起呀叔叔！”

墨墨的声音又甜又糯，充满了歉意。他把水枪藏到身后，小跑到苏念身边，抱住她的腿，探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顾琛。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抓着我妈咪，还挡着我妈咪的路了。”

妈咪？

顾琛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个词和这个孩子吸引。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小男孩。

粉雕玉琢的小脸，精致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和挺直的鼻梁……竟与他有七八分相像！

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当年，苏念入狱时，已经怀有身孕……

趁着他失神的瞬间，苏念用力挣脱了他的钳制，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刺目的红痕。

她看都没看顾琛一眼，弯腰抱起墨墨，转身就走。

“墨墨，我们走。”

“哦！”墨墨乖巧地搂住她的脖子，还不忘回头冲着顾琛做了一个小小的鬼脸，眼神里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怯懦，分明充满了挑衅和得意。

阿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护着母子二人，隔开了顾琛想要追上来的视线。

顾琛僵在原地，助理和保镖们手忙脚乱地围上来。

“顾总，您没事吧？”

“要不要换件衣服？”

他充耳不闻，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一抹瘦削的背影带着那个孩子，决绝地汇入安检口的人流，很快就消失不见。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的冰冷触感。

胸口上，被水浸湿的地方，一片冰凉。

而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个孩子奶声奶气的话。

“你挡着我妈咪的路了。”

妈咪……

那个孩子，叫她妈咪。

那个孩子的长相……

顾琛猛地攥紧了手，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给我查！马上查！一个刚出狱的女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她们要去哪！把所有机场、车站的监控都给我调出来！”

他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苏念，也不管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他只知道，他绝不能就这么让她们消失！

助理在一旁低声提醒：“顾总，林**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您是来送她的……”

顾琛这才想起，自己来机场的目的，是为了送他的未婚妻林薇薇出国参加一个重要的画展。

他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向VIP候机室，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只是那份深入骨髓的烦躁与不安，却愈发浓烈了。

另一边，顺利通过安检的苏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抱着墨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妈咪，那个坏蜀黍没有追上来吧？”墨墨小声问。

“没有。”苏念摸了摸他的头，“墨墨刚才真棒。”

“哼，谁让他欺负妈咪！”墨墨挥了挥小拳头，然后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手腕，“妈咪，还疼吗？他抓得好用力。”

苏念摇摇头，将手腕藏进袖子里：“不疼。”

怎么会不疼。

那道红痕，是顾琛留下的新伤。

而她心上那些早已结痂的旧疤，似乎又被他这一下，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没关系。

马上就要离开了。

以后，再也不会相见了。

候机厅的广播响起，提示飞往云城的旅客开始登机。

苏念睁开眼，牵起墨墨的手，随着人流，走向那条通往新生的登机通道。

顾琛。

再见了。

不，是再也不见。

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而彻底。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VIP候机室内，顾琛正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着她乘坐的那架飞机缓缓滑出跑道，最终腾空而起。

他的手中，还捏着那部不断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是助理刚刚发来的一条信息。

【顾总，查无此人。今日所有出狱记录里，都没有一个叫苏念的。】

【也没有符合您描述的母子出境记录，她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顾琛站在窗前，看着那架飞机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最终消失在云层里。

他胸口那片被水枪打湿的地方，已经干了，却留下了一片无法忽视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