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刚停,风裹着湿冷的潮气贴在便利店玻璃上,在暖光里晕出一层薄雾。
陈芳正弯腰整理热柜——刚补完最后一串鱼丸,铁签碰着玻璃壁发出轻响,
柜里的热气往上冒,模糊了她额前的碎发。她顺手用抹布擦了擦玻璃,
指尖蹭到雾水时打了个轻颤——这已经是入秋后的第三场冷雨,
夜里的温度降得比想象中快。玻璃擦净后,能看见门外路灯的光落在积水里,
碎成一片晃荡的橘色,偶尔有落叶被风卷着,在路面上打个旋又停下,
像极了她年轻时在老家田埂上看见的蒲公英。收银台的收音机还在小声播着夜间新闻,
女主播的声音隔着电流显得有些飘忽:“……本市今晚出现降雨天气,
最低气温降至8℃,请夜间出行市民注意保暖……”陈芳把收音机音量调大了些,
又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个毛线团——是给老公织的围巾,白天做保洁时抽空绕了几针,
现在趁着没客人,手指熟练地勾着针脚。毛线是儿子穿旧的毛衣拆的,深灰色,有点起球,
但织起来软乎乎的,像老公冬天暖手的掌心。突然,“咔嗒咔嗒”的声响从门口传来,
混着电动车链条卡住的涩音,打断了毛线针的节奏。陈芳抬头,
就见一个穿蓝色外卖服的小伙子蹲在屋檐下,背对着店门,手忙脚乱地扒拉着电动车胎。
他的雨衣搭在车把上,水珠顺着衣角滴在地面,
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车筐里的餐盒歪歪扭扭叠着,最上面那盒的盖子没扣紧,
露出点黄焖鸡的油星,一张湿透的订单小票粘在盒盖上,
“东风小区3号楼2单元501”的字迹被雨水泡得晕开,
只剩“501”还能勉强看清。“小伙子,进来避避风呗?”陈芳拉开玻璃门,
寒气涌进来时,她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围裙——围裙是菜市场打折买的,红色格子,
边角已经磨白,口袋里还装着早上没吃完的馒头,是给晚些回家的老公留的,
用塑料袋裹了三层,还带着点体温。小伙子猛地抬头,陈芳才看清他脸上沾着泥点,
额前的头发湿淋淋贴在皮肤上,鼻尖冻得发红,左边脸颊还有道浅浅的划痕,
像是被树枝刮的。“阿姨,我车胎爆了,还有两单没送完……手机也快没电了。
”他说话时带着急出来的颤音,手指攥着车座下的充电线,指节都泛白了,
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色的泥——像是修车时蹭的。
陈芳让他把电动车推到店门口的角落——那里挨着空调外机,能挡点风,
又不会挡着客人进出。转身时,她想起热柜里还温着豆浆,便掀开保温层拿了一杯出来,
杯身裹着层薄汗,又从保温箱里摸了个刚热好的肉包——是早上剩下的最后一个,
肉馅的,还冒着热气。“先垫垫肚子,我这儿有安卓充电器,你先插上充会儿电。
”她把东西递过去时,瞥见小伙子手套的指尖破了个洞,露出的指节冻得通红,
还沾着点修车时蹭的黑油,指关节处有几道细小的裂口,像是冬天常碰冷水冻出来的。
这时候,陈芳突然想起收银台抽屉里的旧棉手套——是去年冬天儿子嫌款式老气不要的,
米白色,掌心还缝着块补丁(是她用自己旧袜子的袜底补的),她没舍得扔,
一直收在抽屉最里面,裹在塑料袋里,怕落灰。她转身拉开抽屉,
翻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塑料袋,打开时还能闻到点樟脑丸的味道。“戴上吧,天这么冷,
别冻坏了手。”她把手套递到小伙子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凉得像冰。
小伙子愣了愣,指尖碰到手套时,明显顿了一下,随后紧紧攥住,指腹蹭过掌心的补丁,
声音低了些:“谢谢阿姨,我叫小吴。”“小吴啊,”陈芳笑着点点头,
指了指收银台旁边的插座,“充电器在那儿,你插上就行,慢慢充,不急。
”小吴“哎”了一声,捧着豆浆和肉包走过去,把手机插上充电器,
又找了个靠墙的角落蹲下,背对着门口,小口小口啃着肉包。陈芳注意到,他啃得很小心,
只咬一点点,像是怕吃得太快,又像是舍不得吃。热柜的热气还在冒,混着豆浆的甜香,
店里很静,只有手机充电的微弱电流声、小吴啃包子的轻响,
和窗外偶尔掠过的晚风声响——风卷着路边的垃圾筒,发出“哐当”的轻响,
很快又消失了。陈芳重新拿起毛线针,却没心思织了,眼睛忍不住往小吴那边瞟。
小伙子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外卖服的袖口磨得发亮,裤脚卷着,
露出的袜子有个破洞,鞋子是旧的运动鞋,鞋尖处开了道小缝,
能看见里面的鞋垫——像是洗过很多次,已经有点变形。她想起自己儿子,
今年也二十岁,在省城读大专,每次视频都穿着干净的卫衣,鞋子是新款的运动鞋,
从来没穿过带破洞的袜子。心里突然有点发酸,便起身走到货架旁,
拿了包纸巾和一根火腿肠,递到小吴手里:“擦擦嘴,再吃根肠,垫得饱点。
”小吴连忙摆手:“阿姨不用了,我已经吃了包子了,太麻烦您了。”“拿着吧,
”陈芳把东西塞到他怀里,“你们送外卖辛苦,多吃点有力气。”小吴没再推辞,
低着头说了声“谢谢”,拆开火腿肠,还是小口小口吃。陈芳坐回收银台,看着他的背影,
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有个送外卖的小伙子来店里避雪,也是车胎爆了,她给了杯热粥,
后来那小伙子每次路过都会进来买瓶水,有时候还会带个烤红薯给她。那时候她就觉得,
这些跑外勤的孩子,都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的,挣的都是辛苦钱。
等小吴的手机充到两格电,他立刻拔了充电器,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联系站长。
他的手机壳是透明的,背面贴着张小小的照片,像是个女孩的头像,扎着马尾,笑得很灿烂。
“……对,车胎爆了,在东风路的便利店,麻烦您派个人来送剩下的单,
我在这儿等您……好,谢谢站长。”挂了电话,小吴松了口气,脸上的焦急淡了些,
转身对陈芳说:“阿姨,站长说让同事来接剩下的单,我在这儿等他就行。
”陈芳点点头:“不急,坐着歇会儿,外面还冷。”小吴“嗯”了一声,又坐回角落,
这次没再吃东西,而是从外卖服的内袋里摸出个小本子,翻开看。陈芳好奇地瞟了一眼,
本子上记着密密麻麻的字,像是记账,又像是地址。“这是记的啥呀?”她随口问了句。
小吴把本子递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是我记的订单地址,还有家里的开销。
我爸去年在工地摔断了腿,不能干活了,我妹在读高中,家里的开销都靠我,记下来能省点。
”陈芳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2024年3月15日,爸住院,
交押金5000元”,后面跟着一串地址,“东风小区3单,幸福里2单,
每单提成5元”;第二页记着“妹的学费,9月1号要交3800元”,
下面画着个小圈,旁边写着“还差1200元”;最新的一页是今天的,
“今日已送28单,还剩2单,目标35单”。本子的纸页已经泛黄,
边角卷着,有些地方还沾着油污,像是揣在怀里蹭的。“你一天要送35单啊?
”陈芳抬头问,声音有点轻。“嗯,”小吴点点头,“多送几单能多赚点,
我爸的药费每个月要一千多,我妹还要买辅导资料。”他说着,
指了指手机壳上的照片:“那是我妹,今年高二,学习挺好的,说想考师范大学,
以后当老师。”陈芳把本子还给小吴,心里更酸了。她想起自己老公去年在工地摔了腿,
虽然没小吴爸爸那么严重,但也歇了三个月,那三个月她白天做保洁,晚上去餐馆洗碗,
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才勉强凑够医药费。那种手心朝上借钱的滋味,她太懂了。
“你也别太拼了,”陈芳说,“身体是本钱,要是累垮了,家里怎么办?”小吴挠挠头,
笑了笑:“没事阿姨,我年轻,扛得住。等我妹考上大学,我就找个稳定的工作,
不送外卖了。”他的笑容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没什么杂质。
挂了电话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小吴的同事终于来了,骑着辆蓝色的电动车,
手里拿着个新的车胎。“小吴,让你久等了,刚才那单我已经送了,顾客没投诉。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朝陈芳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小吴站起身,
把剩下的餐盒递给同事,又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递到陈芳面前:“阿姨,
豆浆、包子和火腿肠的钱,您收下。”陈芳摆摆手,
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还是凉的:“不用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互相帮衬点是应该的。”小吴还想再说,
陈芳已经把他的雨衣递了过去:“等会儿可能还会飘点雨,披着吧,别感冒了。
”小吴没再坚持,接过雨衣,又看了眼收银台后的陈芳,像是想说什么,
最后只说了句“谢谢阿姨,我下次还来”。他推着车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才跟着同事一起消失在夜色里——蓝色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融进路灯的光里,
只剩车轮碾过积水的轻响,在安静的夜里传得很远。陈芳低头收拾收银台,
瞥见门口小吴蹲过的地方,落了颗银色的小螺丝——应该是修车时掉的,比指甲盖还小,
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弯腰捡起来,用纸巾擦了擦上面的泥,
放进抽屉的小铁盒里——那里面还装着之前修货架剩下的钉子、螺丝,
还有儿子小时候玩坏的玩具车零件,她总想着“说不定下次有人用得上”。
铁盒是老公以前装工具的,绿色的,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现在用来装这些零碎,
倒也合适。就在这时,玻璃门又“叮”地响了,风铃的声音比刚才小吴进来时更轻,
像是怕打扰什么。陈芳抬头,看见一个穿米白色职业装的女人站在门口,
手里攥着个空咖啡杯,杯身上印着“XX咖啡”的logo,已经被捏得有点变形。
女人的头发有点乱,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松松地扎在脑后,碎发贴在脸颊上,黑眼圈很重,
像是很久没睡好;身上的外套皱巴巴的,肩膀上挎着个黑色的电脑包,包带已经磨得发亮,
包上挂着个小小的毛线挂件——是个红色的小草莓,针脚有点歪,像是手工织的。
“您好,还有热饮吗?”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长时间没说话,又像是哭过,
尾音带着点颤。陈芳连忙点头:“有,热可可、豆浆、牛奶都有,您要哪种?”“热可可吧,
加两勺糖,谢谢。”女人走进来,把空咖啡杯放在收银台上,手指撑着台面,
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像是在缓解头痛。陈芳转身去热饮柜拿热可可,杯身是透明的,
能看见棕色的液体里飘着点可可粉的颗粒,倒出来时还冒着热气,甜香一下子散开来。
“您慢用。”陈芳把热可可递过去,又从货架上拿了包饼干——是巧克力味的,
夹心的,早上剩下的最后一包。“要不要来点饼干?垫垫肚子,热可可配饼干好吃。
”女人愣了愣,接过饼干,声音低了些:“谢谢阿姨,多少钱?”“热可可五块,
饼干三块,一共八块。”陈芳说着,注意到女人的手指在掏钱时有点抖,指甲盖很短,
没有涂指甲油,指腹上有几道浅浅的茧子,像是经常敲键盘磨出来的。
女人从钱包里摸出十块钱,递了过来,陈芳找了两块钱给她,她却没立刻接,
而是盯着收银台上的毛线团看了会儿。“阿姨,您在织围巾啊?”她突然问。“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