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块买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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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孤独程序对于林逸轩而言,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充满逻辑错误的程序。而他的人生,

就是在这个程序里,寻找并修复一个永远也修不完的问题,那个问题的名字,叫做“孤独“。

他习惯用旁观者的视角看待一切,包括他自己。父母的离异,亲情的淡漠,于他而言,

都只是早已写定的、无法更改的初始参数。他接受,但不共情。这种抽离感,

是他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唯一方式。他的公寓,

就是他内心的完美写照——极简、空旷、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可以承载情感。

因为情感,本身就是一种会引发系统崩溃的冗余数据。直到那个深夜,一个不起眼的弹窗,

像一个恶意的骚扰广告,强行跳了出来。【好友申请:哥哥,我是小念,我没钱吃饭了,

能借我200块吗?】林逸轩的第一个念头是:精准定位。

对方大概是通过某个外卖软件的漏洞,获取了他这种“大龄、单身、深夜点餐“的用户数据。

骗术很低级,但目标画像很清晰。他准备直接拉黑,指尖却在屏幕上悬停了半秒。

“哥哥“这个词,让他产生了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理排斥。

这是一个属于亲密关系的称谓,而他,早已被所有的亲密关系所抛弃。

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坏欲,悄然滋生。他想看看,这个程序的另一端,

究竟藏着怎样的混乱和不堪。他通过了申请,没有转账,

而是发去一张他刚刚吃完的、空空如也的泡面桶的照片。无声的挑衅,冰冷的拒绝。

这是他的世界里,最常见的沟通方式。他以为对方会识趣地消失,或者恼羞成-怒。

但几分钟后,弹出的回复却偏离了他的预判。那是一张手绘的简笔画。画面上,

一个圆滚滚的小人,正可怜巴巴地捧着一个空碗,对着一只同样空空如也的泡面桶,

流下了两条宽带泪。画的旁边,配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连汤都不给剩一口的大坏蛋!

“画风很粗糙,甚至有些幼稚,但那份自嘲式的幽-默和顽强的生命力,却像一根极细的针,

轻轻地,戳破了他那层坚硬的外壳。林逸轩看着那幅画,愣住了。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拒绝“这件事,还可以有这样一种充满温度的回应。

他那台常年高速运转、用于分析利弊得失的大脑,在那一刻,出现了短暂的宕机。

他鬼使神差地,转了200块过去。附言:“画得太丑,精神损失费。

“他以为这200块买断的是一场短暂的、新奇的线上交互。然而,

他低估了那个叫“小念“的女孩的“商业信誉“。第二天,他的手机震了一下。

依旧是一张手绘的画,画风比昨天精致了许多。画的是一个Q版的他,坐在电脑前,

头顶上顶着一个巨大的、金光闪闪的“200“,脸上是他标志性的面无表情,

但背景里却开满了表示感谢的小花。旁边配字:“感谢金主爸爸!小念今天吃上肉啦!

“林逸轩看着那幅画,嘴角勾起一个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这个女孩,有点意思。就这样,

一场非正式的“线上供养“关系,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开始了。

苏念(他后来从她的收款账号名字知道了她的真名)并没有再向他要过钱,

但她坚持每天发来一张画,作为那200块钱的“分期付款“。2画中温暖她的画,

像一扇小小的窗,为林逸轩打开了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充满了色彩和温度的世界。

他通过她的画,知道了她是一个靠接散稿为生的插画师,

知道了她养了一盆总是半死不活的多肉,知道了她喜欢在下雨天喝一杯热可可,

知道了她最大的梦想是出版一本自己的绘本。她的世界,琐碎、贫穷,

却充满了鲜活的、热气腾腾的生命力。而林逸轩,

则成了她画里一个固定的、神秘的“背景板“。他依旧面无表情,依旧沉默寡言,

但在苏念的笔下,他不再是一个冰冷的男人,

而是一个会默默守护小动物、会在深夜为城市点亮灯火的、有点酷的“守护神“。

这种感觉很新奇。林逸轩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的眼中,竟然可以是这样一种形象。

他们的交流,也从单向的“你看我画“,渐渐变成了一来一回的互动。有一次,

苏念发来一张画,画上她被一堆复杂的设计软件图标淹没,一脸生无可恋。配字:“救命!

电脑坏了,感觉脑子也要烧掉了!“旁边还附了一句:“我哥又飞国外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呜呜呜……“这句无心的抱怨,让林逸轩第一次知道,她原来还有一个哥哥。

他没多想,只当是随口一提。他看着那幅画,沉默了片刻,回复了一句:“地址。

“苏念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发来一串问号。“发地址,我帮你修。“他的回复简洁明了,

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苏念还是把地址发了过来。对她而言,

电脑里那些未完成的稿子,是她全部的身家性命。那一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林逸轩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隐藏在城市深处的老旧小区。他敲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小的女孩。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沾着颜料的旧T恤,

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脸上还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憔悴。但那双眼睛,很大,很亮,

看到他时,闪烁着好奇、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大,大坏蛋?“她试探着问。

林逸轩点点头,拎着手里的工具包,径直走了进去,仿佛这里是他自己的地盘。“电脑在哪?

“苏念的出租屋很小,但被她收拾得很干净,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墙上贴满了她的画稿,

窗台上摆着那盆半死不活的多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那是一个与林逸轩的极简公寓截然不同的世界,混乱,却充满了温度。

林逸轩很快就帮她解决了电脑的问题。专业的、高效的,

就像他在公司里处理任何一个项目一样。但当他准备离开时,苏念却叫住了他。

“那个……谢谢你。我,我请你吃饭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厨房,

“虽然……我只会煮泡面,但我可以给你加两个蛋!

“林逸轩看着她那双写满了真诚和期待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那是他第一次,

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吃一碗加了两个蛋的泡面。味道很普通,甚至有些寡淡,

但他却吃得很慢,很认真。因为他看到,对面的女孩一边吸溜着面条,

一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比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温暖。那次见面后,

他们的关系,自然而然地,从线上走到了线下。

林逸逸以“防止设备故障影响还款进度“为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苏念的生活里。

他会帮她处理各种电子设备的疑难杂症,会以“路过“为名,给她带一份热腾腾的饭菜,

会在她熬夜赶稿时,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处理自己的工作,给她一种无声的陪伴。而苏念,

则成了他那个冰冷公寓里唯一的“闯入者“。她会像个小太阳一样,带着她的画板和颜料,

强行占据他那个除了黑白灰再无其他颜色的客厅。

她会吐槽他的冰箱里除了矿泉水什么都没有,然后自作主张地,

用各种五颜六色的蔬菜和水果把它填满。她会把他那个单调的白瓷杯,

换成一个印着滑稽猫咪图案的马克杯,美其名曰:“给你那被封印的灵魂,

注入一点可爱的能量!“林逸轩嘴上不说,却默许了她的所有“入侵“。他发现,

自己那颗早已习惯了孤独和秩序的心,

正在被这个女孩身上那种混乱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气息,一点点地,侵蚀、融化。

他开始会在下班的路上,不自觉地绕到她喜欢的蛋糕店,买一块她念叨了很久的小蛋糕。

他会在看到一部新上映的动画电影时,第一个念头是:她应该会喜欢。他会在深夜里,

因为她画稿时遇到瓶颈而发来的一条沮丧信息,而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

在网上搜集各种有趣的段子,笨拙地,想要逗她开心。他那座固若金汤的内心堡垒,

正在被这个叫做苏念的女孩,用画笔和微笑,一砖一瓦地,温柔地拆解。他想,或许,

孤独这个难题,并不是无解。只是需要,一个正确的、懂得如何注入温暖的“变量“。

3致命错误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生活,

终于要开始走向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版本时,一个致命的、足以让整个系统崩溃的错误,

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那段时间,苏念的状态很不好。她总是说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

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她熬夜的频率越来越高,却总是在画稿时,

因为精力不济而趴在桌上睡着。林逸轩很担心,不止一次地催她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

但苏念总笑着说:“哎呀,画画的都这样,老-毛病了,忙完这阵就好了。

“她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林逸轩心里的不安就越是浓重。一个周末的下午,

他借口帮苏念整理旧物,在她那个堆满了杂物的抽屉最深处,

发现了一个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铁皮盒子。盒子里没有少女的秘密,

只有一叠厚厚的、早已泛黄的医院检查报告,和几个白色的药瓶。

当林逸轩看清报告上那个刺眼的诊断结论时,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瞬间,

失去了声音。[胃癌。]时间,是一年半以前。他颤抖着手,翻看着那一叠报告。

从最初的震惊、不信,到后来的手术建议,

再到最后那张薄薄的、只有一句“放弃治疗“的知情同意书。原来,他所以为的相遇、陪伴,

他所以为的、正在慢慢变好的生活,都只是建立在一个残酷的、倒计时的真相之上。

他想起她苍白的脸色,想起她强忍着疼痛的微笑,

想起她总是抱着兔子玩偶时那副毫无安全感的样子。原来,

她不是在向他展示一个充满了烟火气的生活,而是在用生命最后的气力,向这个世界,

做一场无声的告别。林逸轩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一个真空的环境里,

所有的声音、光线和空气都被瞬间抽离。他蹲在那个小小的、积了灰的抽屉前,

手里攥着那几张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的纸,四肢百骸都窜过一阵冰冷的麻意。原来,

那些他以为的,是她生命力顽强的证明——那些自嘲的画,那些对食物最纯粹的渴望,

那些努力生活的每一个瞬间——都只是她在这场早已注定的告别演出中,

写下的、充满了悲伤与勇气的注脚。他以为自己是在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

去温暖一个萍水相逢的、有趣的灵魂。却不知道,他一直在做的,

只是在一个即将沉没的人身边,天真地、无知地,欣赏着海面上最后一道绚烂的晚霞。

巨大的、无声的痛苦和愤怒,像黑洞一样将他吞噬。他愤怒的不是命运,而是自己。

他恨自己的迟钝,恨自己的旁观,恨自己竟然心安理得地,

享受着一个女孩用生命最后的光和热,为他点亮的、短暂的温暖。他没有哭。眼泪这种东西,

对于一个习惯了用逻辑来解决问题的男人而言,是最无用的情绪宣泄。他小心翼翼地,

将那些报告原封不動地放回铁盒,再将铁盒放回抽屉的最深处,仿佛只要掩盖住证据,

就可以否认这个残酷的事实。他站起身,走出苏念那个虽然杂乱却充满了生命气息的小屋,

回到了自己那个空旷、冰冷、秩序井然的“盒子“里。然后,他打开了电脑。

他没有处理工作,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代码。他打开了浏览器,

输入了第一个关键词:[胃癌]。那个夜晚,林逸轩没有合眼。他像一个最偏执的研究员,

试图攻破一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壁垒——死亡。他查阅了国内外几乎所有的医学文献,

从标准疗法到最新的临床试验;他看遍了各种靶向药、免疫疗法的研究报告,

那些复杂的医学术语和冰冷的数据,在他眼里,都变成了一行行需要被分析和解构的信息。

他的悲伤和恐惧,被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转化成了最极致的、冷静的资料搜集和分析。

他要找到一个可能性。一个能让她活下去的,逻辑上的可能性。天亮时,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换了身衣服,像往常一样,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然后去了苏念家。他推开门,

苏念正趴在画板前,听到声音,回过头,冲他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你来啦,

“她晃了晃手里的画笔,“今天的早餐,是不是该轮到金主爸爸投喂了?

“林逸轩看着她的笑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走进厨房,开始处理食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一边做饭,一边听着她在客厅里叽叽喳喳地分享趣闻。

他变得异常沉默,连切菜的声音,都带着一种压抑的、用力的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