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姜立从车上下来。车是黑的,亮。能照出人影。他看见了自己。瘦,高。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裤子上沾着泥点子。司机给他开了门,又退回去,站得直直的。
司机的手上戴着白手套。姜立抬头看。房子。不是他村里的那种平房,
也不是镇上的二层小楼。这东西叫别墅。他只在电视上见过。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出来。
男人头发梳得整齐,一根乱的都没有。他叫苏振国。是他的亲爹。苏振国看着姜立。
眉头是皱的。“进来吧。”他说。声音里没有东西。不好听,也不难听。就是声音。
姜立跟着他走进去。客厅很大。地上铺着能滑倒人的亮石头。顶上挂着一串亮晶晶的玩意儿,
像冰糖葫芦。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女人保养得好,看不出年纪。她看见姜立,
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水洒出来一点。她叫刘芸。是他的亲妈。刘芸的眼圈红了。她站起来,
想走过来,又停住。“你……就是阿立?”姜立没说话。他站着。一个年轻人从楼上下来。
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干净。长得好看。他走下来,带着笑。“爸,妈,这就是弟弟吧?
”他走到姜立面前,伸出手。“你好,我叫苏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姜立看着那只手。那只手也干净,指甲修得整整齐齐。他没伸手。
他把自己的手**裤兜里。兜里有个洞。手指头能伸出去,碰到大腿。苏澈的手停在半空。
他脸上的笑没变。“弟弟好像有点认生。”苏振国开口了。“苏澈,带他去房间。王姨,
把饭准备好。”苏澈收回手,拍了拍姜立的肩膀。“走,弟弟,我带你上去。
你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就在我隔壁。”姜立跟着他上楼。楼梯是转圈的。踩上去没有声音。
苏澈的房间门开着。里面很大。姜立的房间门关着。苏澈推开门。“看,喜欢吗?
妈特意给你布置的。”房间也很大。床,桌子,柜子。都是新的。姜立走进去,走到窗边。
窗户外头是个花园。有草,有花。还有一个游泳池。水是蓝的。苏澈站在他身后。
“我知道你刚回来,可能不习惯。没关系,慢慢来。缺什么就跟我说,或者跟王姨说。以后,
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姜立没回头。“家?”他开口了。声音有点哑。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
“我的家,被你住了十八年。”苏澈脸上的笑,第一次有了裂缝。2吃饭的时候,人是齐的。
苏振国坐主位。刘芸坐他旁边。苏澈和姜立,一人一边。还有一个女孩。女孩叫苏柔。
是这个家的女儿。她一直低着头玩手机,没看姜立一眼。桌子是长条的。菜很多。
每一盘都摆得好看。王姨给每个人盛汤。刘芸给姜立夹了一筷子鱼。“阿立,尝尝这个。
你小时候……应该没吃过这些。”她想说“小时候爱吃”,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姜立看着碗里的鱼肉。**,没有刺。他夹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苏澈笑着说:“弟弟,多吃点。看你瘦的。在乡下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姜立咽下鱼肉。
“还好。”他说。“山里跑,田里钻。饿不死。”苏振国放下筷子。筷子碰到瓷碗,
声音很轻。“食不言。”饭桌上安静了。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苏柔突然抬头,看着姜立。
“你把我哥的房间占了。”她说。苏澈赶紧打圆场:“小柔,别乱说。
那是给弟弟准备的新房间。”苏柔哼了一声。“那本来是哥的游戏室。你所有的手办,奖杯,
都搬到储藏室去了。”刘芸皱眉:“苏柔,怎么跟你弟弟说话呢?”“他才不是我弟弟!
”苏柔把筷子一摔,“我哥才是!他一个乡下来的,凭什么一来就把我哥的东西全扔了?
”姜立拿起一个虾。他慢条斯理地剥壳。虾壳很完整。他把虾肉放到自己碗里。然后他抬头,
看着苏柔。“你的意思是,鸠占鹊巢的鸠,比鹊更有道理?”苏柔愣住了。
苏澈的脸色白了一下。苏振国看着姜立,眼神深了些。“你的嘴,很利。”姜立把虾肉吃了。
“被狗咬多了,总得学会怎么喊。”他说。“啪!”苏振国一拍桌子。“放肆!
”刘芸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振国,你别生气,孩子刚回来……”姜立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他看着一桌子的人。“你们慢用。”他转身就走。不快,也不慢。背挺得直。
走到楼梯口,他停了一下。回头。“对了。”他看着苏澈。“那个房间,我不喜欢。太新了。
明天我会叫人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去。包括床。”苏澈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要睡地板。”姜立说,“睡地板,踏实。”3第二天,
姜立真的让人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搬空了。两个工人满头大汗地往下搬床垫、衣柜、书桌。
刘芸站在楼下,眼圈又红了。“阿立,你这是干什么啊?不喜欢,妈再给你换一套,
你别这样……”姜立靠在门框上。“我说了,睡地板。”他从兜里掏出一卷钱,甩给工人。
“辛苦了。”工人数了数,眼睛亮了。比说好的价钱多了一倍。“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工人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姜立一个人。他从自己的旧背包里,拿出一张草席,
铺在地上。又拿出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苏澈站在门口。
他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眼神复杂。“你一定要这样吗?”姜立没理他。他躺在草席上,
枕着自己的胳膊。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盏水晶灯。就是楼下那个的缩小版。没开。
苏澈走进来。皮鞋踩在光亮的地板上,发出声音。“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被抱错,
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是命运。但现在你回来了,爸妈想补偿你,我也想对你好。
我们是一家人。”姜立闭上眼睛。“一家人?”他笑了一下。没声音。“抢了别人的人生,
再说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觉得恶心吗?”苏澈的呼吸重了。“我没有抢!
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你现在知道了。”姜立睁开眼,侧头看他,“知道了,
你还在享受。这就是抢。”“那你想怎么样?让我滚出去?让爸妈把我赶走?
”苏澈的声音也冷了,“姜立,这个家,我生活了十八年。这里有我的朋友,我的生活,
我的一切。你一句话,就想全部夺走?”姜..立坐了起来。他盘着腿,看着苏澈。
“不是夺走。”他说。“是拿回来。我的东西,我一样一样,拿回来。”他的眼神很静。
像深山里的潭水。看不见底。苏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他退后一步。“你疯了。
”姜立又躺了下去。“快了。”4苏振国给了姜立一张卡。“里面有一百万。密码是你生日。
算是给你的零花钱。想买什么就去买。别再穿得破破烂烂的,丢苏家的人。”姜立接了卡。
没说谢谢。他拿着卡,去了市里最贵的商场。然后,他走进了一家金店。一个小时后,
他出来了。卡里的一百万,变成了十几根沉甸甸的金条。藏在他的背包里。他不喜欢那张卡。
他只相信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钱是。黄金也是。晚上,苏家有个宴会。
庆祝苏氏集团和秦氏集团达成合作。苏振国让姜立必须参加。“从今天起,
你就是苏家的二少爷。必须学会适应这种场合。”王姨给他送来一套西装。意大利手工的。
料子很好。姜立穿上了。镜子里的人,变了个样。还是那张脸,但好像又不是他了。
他扯了扯领带。不舒服。像被人勒住了脖子。宴会在自家别墅的草坪上举行。来了很多人。
男人穿着西装,女人穿着裙子。手里都端着酒杯。没人认识姜立。他们都围着苏澈。
“苏少真是年轻有为啊。”“这次和秦氏的合作,多亏了苏少牵线搭桥。”苏澈端着酒杯,
笑得从容得体。他是天生的焦点。姜立一个人走到角落,拿了块蛋糕吃。蛋糕太甜了。腻人。
他吃了两口就扔了。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苏家的宴会,东西不合胃口?”姜立回头。
一个女人。女人穿着红色的长裙。很红。像火。她长得非常好看。不是刘芸那种温婉的好看,
也不是苏柔那种青涩的好看。是带着攻击性的,明艳的好看。她的眼睛像狐狸。“你是谁?
”姜立问。“秦瑶。”女人朝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秦氏集团的。你呢?
苏家什么时候多了个生面孔?”“姜立。”“哦?”秦瑶挑了挑眉,
“那个刚从乡下找回来的真少爷?”她的语气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嘲笑。
只有一点点的好奇。“传闻里,你胆小懦弱,上不了台面。”秦瑶走近一步,
身上的香水味飘过来,“现在看来,传闻不怎么准。”她的目光,落在他空着的手上。
“你怎么不拿酒?”“不喝。”“为什么?”“喝酒误事。”姜-立说。秦瑶笑了。
“有意思。在这个地方,不喝酒,才是最误事的事情。”她凑得更近了。红裙子的布料,
几乎要碰到他的西装裤。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热气。“你猜,他们都在聊什么?
”姜立没说话。“他们在聊,你这个真少爷,能在苏家待几天。也在聊,
苏振国会把你送到国外,还是随便给你一笔钱,让你自生自灭。”她的手指,
轻轻划过姜立的西装袖口。动作很轻。像羽毛。“而我呢,”她抬起眼,看着姜立的眼睛,
“我在想,你这双眼睛背后,藏着的是一条听话的狗,还是一条会咬人的狼。
”5姜立看着她。他也往前走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比她高一个头。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你靠这么近,不怕我吃了你?
”他的声音很轻。秦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狼,也分很多种。”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袖口,
往上,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有些,只会虚张声势地嚎叫。有些……牙齿很锋利。
”她的拇指,在他的脉搏上,慢慢地摩挲。一下,又一下。“让我看看,你的牙齿,
藏在哪里?”姜立没动。他任由她捏着。他的手腕很瘦,能清晰地摸到骨头。“我的牙齿,
只咬猎物。”他说。“哦?”秦瑶的眼睛亮了,“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知道。
”姜立说,“你身上,有钩子。”“钩子?”“会扎人。”秦瑶松开手,退后一步,
笑出了声。“你真是我见过最有趣的男人。”她重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红色的液体,
沾在她的嘴唇上。她伸出舌尖,轻轻舔掉。“我喜欢有挑战性的东西。”她说,“姜立,
我记住你了。”她转身,裙摆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朝着人群走去。姜立站在原地。手腕上,
好像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宴会还在继续。苏振国把姜立叫了过去。
他身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是秦瑶的父亲,秦正雄。“老秦,这是我刚找回来的儿子,姜立。
”苏振国介绍道。秦正雄打量着姜立。“嗯,一表人才。和苏董年轻的时候很像。”场面话。
姜立没说话。苏振国碰了他一下。“叫人。”姜立抬头,看着秦正雄。“秦董。
”秦正雄点点头,又和苏振国聊起了生意。姜立站在旁边,像个木头人。
苏澈端着酒杯走过来,熟稔地加入话题。他谈吐风趣,引经据典,把秦正雄逗得哈哈大笑。
“振国兄,你这个儿子,培养得好啊!未来不可**!”苏振国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看了苏澈一眼,又看了姜立一眼。眼神里的东西,很明白。一个是骄傲。一个是……累赘。
姜立转身走了。他走到游泳池边上。晚上的风,有点凉。他脱了西装外套,扔在地上。
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带。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他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倒影很模糊。
晃来晃去。像他的人生。他突然觉得,胸口很闷。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喘不上气。想喊。
想把那块石头吐出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蹲下来,伸出手,伸进冰冷的水里。用力地搅动。
把那个模糊的倒影,搅得稀巴烂。6第二天,苏振国把姜立和苏澈叫到书房。“从今天起,
你们两个一起进公司学习。”苏振国坐在大班椅上,十指交叉。“苏澈,你带带他。
从基层做起。”苏澈点头:“好的,爸。”姜立没说话。“你有什么意见?”苏振国问姜立。
“没有。”“那就这么定了。明天去项目部报道。”苏氏集团。A市的龙头企业。
姜立站在高耸入云的苏氏大厦楼下。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澈开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停在他身边。“上车,我带你进去。”姜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项目部在十八楼。苏澈把他交给一个叫张经理的人。“张哥,这是我弟,姜立。
爸让他来基层锻炼锻炼。以后多照顾。”张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精明。
他看了一眼姜立,又看了一眼苏澈,立刻明白了。“苏少放心,包在我身上。
”苏澈拍了拍姜立的肩膀,走了。他要去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张经理领着姜立,
进了一个大办公室。“你就坐这儿吧。”他指着门口最角落的一个位置。桌子上堆满了文件。
“这些,今天之内整理完。按年份、项目类别,分好。”张经理说完就走了。办公室里的人,
都在偷偷看姜立。眼神里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豪门秘闻,总是最有趣的谈资。
姜立坐下来。他看着那一堆山一样的文件。没有动。他只是坐着。一个上午。他什么都没干。
中午,有人喊吃饭。他也没去。下午,张经理过来了。看见桌上的文件原封不动,
脸沉了下来。“怎么回事?让你整理文件,你动都没动?”姜立抬头看他。“我不会。
”“不会?”张经理气笑了,“整理文件都不会?你脑子是干什么吃的?
”办公室里的人都看过来。姜立站起来。他比张经理高。他看着张经理的眼睛。“我脑子,
是用来记东西的。”他说。“记什么?”“记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姜立慢慢地说,
“也记谁是人,谁是狗。”张经理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说谁是狗!
”“谁对我叫,谁就是。”“反了你了!”张经理指着姜立的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乡下来的野种,还真当自己是少爷了?我告诉你,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
是虎你得卧着!”姜立没说话。他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看得张经理心里发毛。
就在张经理以为他要动手的时候,姜立笑了。“好。我整理。”他坐下来,开始动手。
他整理得很快。别人要一天才能做完的活,他一个下午就弄完了。分门别类,清清楚楚。
张经理检查了一遍,找不到任何错处。他冷哼一声,走了。下班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
姜立还坐在那里。他从那一堆整理好的文件里,抽出了几份。
是关于城西一个旧城改造项目的。他看得很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直看到深夜。
大楼的保安上来巡逻,看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谁啊?还不下班?”保安推开门,
看到了姜-立。看到了他面前摊开的文件,和他专注的眼神。那眼神,像狼。在黑夜里,
找到了自己的猎物。7城西旧改项目,是苏氏集团下半年最重要的项目。负责人是张经理。
项目进行得不顺利。拆迁遇到了阻力。有几户钉子户,漫天要价,怎么谈都谈不拢。
张经理焦头烂额。这天,苏振国亲自来项目部视察。张经理把情况一说,苏振国眉头紧锁。
“还要多久能解决?”“这个……苏董,那几户人家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我们已经……”“我不要听过程,我只要结果。”苏振国打断他。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苏澈站在苏振国身后,也皱着眉。这个项目是他力主拿下的,要是出了纰漏,
他在董事会的声望会受影响。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我能解决。”所有人回头。
是姜立。他从角落的位置站起来,走过来。张经理像是见了鬼。“你?你解决?
你知道这是什么项目吗?你知道那几户钉子户有多难缠吗?”苏澈也说:“姜立,别胡闹。
这不是你逞能的地方。”姜立没理他们。他看着苏振国。“给我三天时间。我解决。
”苏振国看着他。这个被他扔在乡下十八年的儿子。他的眼神里,没有怯懦,没有退缩。
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信。“如果你解决不了呢?”苏振国问。“我滚出苏家。永远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