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阴影在陈玦雷厉风行的措施下,终于开始缓慢消退。尽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关中大地总算保住了一丝元气。嬴政对陈�青眼有加,破格提拔,而举荐有功的公子衍,却只是得了些金银绸缎的赏赐,依旧每日里遛鸟斗鸡,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然而,朝堂之上的风波却并未平息。立储之议余波未了,关于长安君成蟜的流言却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出现“成蟜当年乃遭诬陷,其留有血脉,欲匡扶正统”的骇人说法。
这一日,嬴政正在批阅奏章,黑冰台统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呈上一份密报。
嬴政展开,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密报上详细罗列了追查成蟜流言的线索,几经周折,最终指向了几个看似不相干的人——皆是当年与长信侯嫪毐过从甚密、但在清算中侥幸逃脱的底层门客和旧部。
“嫪毐余孽...”嬴政的手指捏得发白。这颗毒瘤,他本以为早已铲除干净。
“陛下,”黑冰台统领低声道,“根据线索,这几人目前藏匿在雍城一带,似乎...与当地一些对大秦新政不满的老世族有所牵连。”
雍城,乃是秦国旧都,宗庙所在,盘踞着大量根基深厚的老秦世族。他们对于嬴政重用客卿、推行郡县、削弱宗室权力的政策早已心怀不满。
“好,很好。”嬴政怒极反笑,“内外勾结,妄图打败我大秦?看来,是朕对他们太仁慈了。”
他眼中杀机毕露,当即下令:“命廷尉王绾、中尉蒙毅,率精锐赶赴雍城,彻查此事!凡有牵连者,无论身份,一律严惩不贷!”
这道命令如同一声惊雷,在秦国朝野炸响。王绾是法家干吏,蒙毅是嬴政心腹,两人联手,摆明了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雍城顿时风声鹤唳。军队封锁要道,官吏四处拿人,昔日繁华的旧都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不断有世族家主被带走,哭喊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章台殿内,公子衍破天荒地主动求见。
“王兄,”他脸上带着少有的“忧色”,“雍城那边...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那些老世族,虽然迂腐守旧,但毕竟是我嬴秦根基所在。如此大动干戈,只怕...会寒了宗室之心啊。”
嬴政冷冷地看着他:“皇弟何时开始关心起国事来了?还是说,你与那些人也有些往来?”
“冤枉啊王兄!”公子衍叫起屈来,“臣弟就是觉得,这流言来得蹊跷。成蟜都死了多少年了,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还偏偏指向雍城...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挑拨?”
“挑拨?”嬴政目光锐利,“谁在挑拨?”
“这...臣弟不知。”公子衍低下头,搓着手,“就是觉得,这手法,跟当初对付赵国那个司马尚...有点像啊。”
嬴政瞳孔微缩。
公子衍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入了他的心田。是啊,这利用流言、挑拨离间的手段,何其相似!难道...
他挥退了公子衍,独自沉思。黑冰台查到的线索太过“顺利”,仿佛有人故意引导。如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其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铲除雍城的世族?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传令王绾、蒙毅,”嬴政沉吟良久,再次下令,“审讯需有实据,不可滥杀。重点查清流言源头,以及...这些世族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
命令下达,雍城的清洗力度稍稍缓和,但紧张气氛并未解除。
而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公子衍的府邸后门。
来人身披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在管家引领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书房。
“殿下。”来人脱下斗篷,露出一张精明而略带惶恐的脸,竟是昌平君芈启的心腹门客。
“事情办得如何?”公子衍坐在暗处,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按照殿下吩咐,已将那些‘证据’,通过第三方,‘无意中’透露给了黑冰台的人。”门客低声道,“只是...昌平君似乎有所察觉,近日对小人多有盘问。”
“芈启...”公子衍轻笑一声,“他是个聪明人,可惜,胆子太小,顾虑太多。你继续留在他身边,必要时...可以让他‘知道’得更多一点。”
“是。”门客犹豫了一下,“殿下,小人不明白。为何要引导陛下怀疑到嫪毐余孽和雍城世族?他们...”
“因为水不够浑。”公子衍放下茶杯,目光幽深,“嬴政的目光都集中在关东六国和朝堂明处的敌人身上。那些真正藏在阴影里的,比如...某些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包藏祸心的楚系外戚,比如...某些对王位从未死心的宗室...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我要把所有的敌人,都引出来。让他们动,让他们跳。只有在他们最得意、最活跃的时候,才能看得清,抓得准。”
门客打了个寒颤,低下头不敢再问。
“去吧。告诉芈启,陛下对楚系已有猜忌,让他...好自为之。”
门客重新披上斗篷,悄无声息地离去。
书房内,公子衍独自站立良久。他从书架深处抽出一卷古朴的竹简,缓缓展开。上面并非经文典籍,而是一幅幅描绘着各种机关、阵图、器械的草图,其构思之精妙,远超当代。
“母妃...”他抚摸着竹简,眼神变得柔和了一瞬,随即又被冰冷覆盖,“您留下的这些东西,我会让它们...在这片土地上,发挥应有的作用。那些害您含冤而死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收起竹简,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深沉如海、杀伐决断的人只是幻觉。
“来人,备车!去教坊司!听说新排了一出《霓裳羽衣曲》,本王得去鉴赏鉴赏!”
雍城的血雨腥风,朝堂的暗流诡谲,似乎都与他这个纨绔王爷无关。
他只是这繁华咸阳城里,一个醉生梦死的看客。
至少,表面如此。